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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看一下?”

  “我有个外行人的想法。我想,要是您看了登山绳的断口,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不会有的吧。”教之助稍稍有些紧张地答道。

  “不能根据断口来判断登山绳是怎么断的吗?”

  “判断不了吧。”

  “是吗?”常盘说着,打开带来的皮包,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了个小尼龙袋。“喏,就是这个。”

  “嗬。”教之助的眼睛被它吸引了过去。

  “要不要打开看看?”

  “您既然特意拿来了,就看看吧。”这时候,教之助忽然把视线投向美那子,发现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难看地扭歪着,于是便说:“还是放着吧,看了也是一样的。”看来留在遗体上的这一截登山绳,对年轻妻子的刺激太大了。

  “您不看?”常盘吃惊地间。

  “不看了吧。我想看了也是多余的。请您收起来吧。”教之助这么说,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命令式的口吻,但他想,要是不说得硬点,常盘不见得会就此作罢的。

  “是吗,那太遗憾了。”常盘带着非常遗憾的神色,把装有断口登山绳的尼龙袋放回了皮包,然后爽快地说:“我太冒昧了。外行人是可笑的。我以为用显微镜什么的检视一下,就立即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随即笑了起来。

  “当然,从各方面对登山绳的断口进行检查的方法是有的。比如检出上面的粘着物,或者研究登山绳断口的断裂状态等等。也可能还有其他种种办法。通过这些办法,也许能在一定程度上阐明断口说明着什么问题。当然在这里是没什么办法的,如果借它两三天,拿到实验室去……不过,我想,即便这样做了,对解决那个登山绳事件也不会有多大作用。同上次的试验一样,只能提供判断的材料。乍一想,似乎判断的材料越多越好,其实并不一定。因为材料越多,越有可能掺进一些引起错误判断的不真实的材料。”

  “那也是……可是照您这个见解的话,科学家这一行就干不下去啦。”

  “不,我们并不因此而不相信科学。我们为摆弄材料的工作而活着,还是觉得有意义的。运用我们所提供的材料的,另有其人。”

  “谁?”

  “大概是天才吧。天才会从各种材料中掌握到真理。”

  “凭直观吗?”

  “归根结底是直观吧。但是如果让不是天才的人去判断,那就糟糕。因为他们会乱搞材料,瞎臆测,从而引出异想天开的结论。象我这种人,就是为了不犯那种错误,所以只相信材料所说明的问题。我意识到自己不是天才,所以一开始就抛弃了直观判断……。只要有所求,管它是登山绳的断口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检查,可以提供材料。也可以说明材料所具有的含义。但,谁要是从中任意引出结论,那我就苦了。”

  “您……”一直不声不响的美那子,这时抬起头说:“深奥的道理我不懂,不过,如果试验是那么回事,那您上次就不该接受才好。由于那次试验,一般人都普遍认为登山绳是被人故意割断的。”

  “我没说过半点那样的话。只是有人偏要任意引出那种结论才苦了我。我刚才说的就是这问题。”

  美那子半听不听,重复着说:“您不接受它就好了。”

  “不,是我硬要他接受的。”常盘说过之后,大概隐约看出了他们夫妻间的分歧。“今天就此告辞了吧。把您一个好端端的休息天打扰了。”说着就要站起来。

  “有什么要紧的!多坐一会儿嘛。上次的话还没讲完呐。”

  “噢!就是把金钱装坛,埋到院子的那个事情吗?”

  “对,近来我越发深入那种心境了。”

  美那子急着插嘴问:“您说的是什么呀?”

  对此,常盘只是大声笑笑,接着说声“那就……”便起身告辞。

  送常盘出门以后,教之助和美那子不约而同地双双回到会客室,各自坐到原先坐过的地方。

  “对不起常盘先生了。人家可是专程来的呀。”

  “不见得吧,他还会托别人的,只不过先到我们这儿来说说罢了。”教之助说。

  实际上是,教之助刚才看到美那子脸色苍白,为了庇护她,才没让常盘打开那个装着登山绳断头的袋子的,可是他没说出来。

  美那子好象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她象下了决心要问清楚似地说:“登山绳到底是怎么断的呢?”

  “单凭上次的试验来说,光有登山绳本身的弱点是不至于会断的。如果验一下刚才这个断口的话,说不定还会得出另一种结果,不过……”

  “那,您给验一下就好了,为什么不验呢。”

  “为了谁?”这时,教之助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和美那子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了,而且在空中紧紧缠住,连教之助自己都为此感到奇怪。

  自从鱼津和丈夫无形中产生对立以来,每逢独自一个人时,美那子就感到心灰意懒,没精打采。她坐在饭厅里,什么也不想做。

  上了二楼书房的教之助也多少觉得不好意思了吧,把按铃的间隔拉长了,这是以往少有的。尽管如此,也还时而按按铃,让春枝端上茶。

  美那子有时——一个月里一次或两次——会陷入空虚之中,干什么都觉得厌烦,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严重。当中夹着鱼津的事情,和丈夫这样拌嘴,是以往少有的。这是既无法解释又得不到解决的问题,所以那深沉的苦闷,久久地缠着她。

  她想,也许出去在初夏阳光照射下的马路上走走,心情会开朗起来。有什么需要上街去的事情呢?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在银座的一家小西装店做过的一件连衣裙,试了样以后没再去过。价钱不贵,让店里送来又不好意思,本来打算哪天去银座时,顺便取回,因此润着至今没去拿。

  美那子决定凭这个借口上街去。一旦决定,她迫不及待地想出去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于是,走上二楼说:“上银座去两个钟头左右,行吗?我想去拿连衣裙。”

  教之助正仰卧在床上看书。她想这个人怎么净看书、百看不厌!

  “去吧。”教之助应了一声。_

  他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神色平静,刚才的事情好象全忘了似的。他性情怪僻,嘴碎难侍候,但过后就忘,这是他的优点。但今天美那子眼里的丈夫却是十分骄矜的。“我傍晚就回来。”

  “嗯。”丈夫的眼睛又盯在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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