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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美那子穿好和服,把丈夫曾经一度叫她拿下的耳环重又夹上耳朵。她照着镜子,心想;我还年轻,戴耳环是理所当然的权利嘛。她端详了一会儿镜子里自己耳垂上那小小的绿色装饰品。早晨倒未曾感觉到,可是现在却觉得它是对某人的一种小小的反抗象征。

  尽管如此,美那子又改变了主意,把它取了下来,然而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它又装饰在自己的耳朵上了。

  “傍晚以前我就回来的。楼上的不要给他煎荼,就给粗茶吧。”美那子吩咐了春枝后,走出了大门。

  乘郊外电车到了目黑,再换乘国营电车,在新桥下车,然后漫步往银座走去。街上的行人早已穿上了轻便的夏季服装。稍走一会汗就渗出来了。

  从新桥往西银座的西装店走去的路上,忽然想到鱼津的公司去看看他。为了鱼律的事,和丈夫发生龃龉之后产生的这个闷气,也许见到了鱼津就会烟消云散。

  美那子想起了丈夫和自己讲话时的语气,就好象自己对鱼津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似的。当对丈夫的表情和说话口吻,她都还记得。

  过了土桥,走进有树荫的马路时,她停了一下脚步。三五成群的年轻女人,好象约好了似地,都露出双臂,精神抖擞、朝气勃勃地走着,其中也有年龄和自己相仿的方她觉得人家虽然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可是精神面貌却完全是两样。她们穿着时髦,步履轻盈。再过两三年,她们的眼角可能会出现小皱纹。她们这样好象是为了赶在这以前,尽情享受这最后的青春似的。

  美那子注视着映在明净的洋货店橱窗上的自己的脸庞,绿色的耳环首先映人眼帘。这好象是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贴在自己两耳似地很不谐调。青春只表现在耳环上,而服装、面容却是苍老的。

  丈夫说过:“难看,拿掉吧。”他这么说,可我实际上还是年轻的。耳环和自己不相配,那是由于为了使自己和丈夫相配,而一味地把服装和精神也都打扮得老相、朴实的结果。

  自从和教之助结婚以来,美那子还是第一次认为自己还年轻。以往一产生“自己还年轻”这个念头时,她总是把它推开。但是现在她把这个自我压抑甩掉了。她想不需要顾忌任何人,我就是要把自己看做年轻的!

  美那子正在看橱窗的时候,旁边有两三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象要扑上她似地靠过来。年轻汉子闷人的气味包围了美那子。美那子本想离开这里就到鱼津工作的公司去找他,但并没有真正拿定主意。

  到头来,她还是先到原来的目的地——银座的西装店。当她走到店门前却又停下,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如果走进店堂,当然不能不拿连衫裙。可是拿着衣服包裹去公司访问鱼津却又显得蠢笨。要去访问鱼津。还是不走进店堂的好。

  美那子站在店门前的马路上,仍然决定不下进店还是不进店。忽然发现在自己的右手有个年轻的女人站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是在等人,心神不定地时而左顾右盼。

  过了一会儿,这个女人走开了。今年流行的紧腰身裙子,使她有点迈不开步子,同时也使得她绷紧的身躯显得年轻。不多一会儿她停下了脚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女人仰着头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往前走去。美那子觉得那女人是硬被拉走的。而在她认为被拉走的感觉中,还包含着也可称之为妒忌的感觉。

  当年轻女人消失在人群中时,美那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想: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起步走了那就去吧。

  美那子往回走到新桥,又往回村街方向走去。她走得急急忙忙,好象有什么急事,一会儿赶过前面的人,一会儿打人群中穿过。

  来到南方大厦前,美那子径直从正门进去,走到正门对过的电梯,上了三楼。她推开了新东亚贸易公司的门,对着门旁办公桌前的女职员说出了鱼津的名字。

  “今天不在,去横滨了。”

  听了这句话,美那子放心了。兴冲冲来却吃了个闭门羹,但是她觉得还是这样好。

  美那子走出南方大厦,来到马路上。这时她又觉得是正因为自己预料到鱼津不在才来的,要不然是不会来的。这回,她走得慢吞吞的,到了新桥,买了去国黑的车票。从结果来说,她来银座是无缘无故的。

  在回去的电车上,美那子完全恢复了内心的平静。在目黑下车后,她特地走出车站,到附近一家西式点心店买了一盒奶油饼,然后乘上郊外电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教之助正在院子里散步。

  “我买来了点心,您吃不?”

  “不啦,不是快要吃饭了嘛。”

  教之助说着把有点驼着的背转过来,往对面走去。

  第九章

  第二天,教之助上班后,美那子在楼上拾掇书房,这时,楼下的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春枝会去接,没去理它。可是响了半天还不见春枝的动静,于是只得自己赶忙下楼。

  一拿起话筒就听到:“您昨天是不是到我公司来过?”这是鱼津的声音。他连个寒暄也没有,劈头就问。

  “是的,偏巧您不在的时候,我去拜访了。”美那子拘谨地回答了之后,接着思考下面该怎么说。

  “有事吗?”

  “谈不上有事,只是……”她换了个话题问道。“近来身体好吗?”

  “身体还好。我也正想和您见一次面。”

  “那您就来,怎么样?如果方便的话。”美那子脱口而出地说。

  “噢。”鱼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接着说:“您最近有没有什么事要到我这附近来?”

  “有是有的,有件事非去不可。”美那子想起了昨天没拿回来的连衣裙。

  “什么时候都行,到那时咱们见见面吧。”

  “什么时候好呢?”美那子接着又问:“今天怎么样?”

  “可以。不过五点钟以前没空。”

  “那就六点钟。”

  “请您到公司来,好吗?”

  “好,六点正来。”放下话筒,美那子觉得脸上有点热乎乎,好象说出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她从头回忆了一番和鱼津的对话,肯定了没有什么轻佻的或有失体统的话从自己嘴里溜出去,这才放心,两手捧着脸颊,就地伫立了一会儿。心想,六点钟去鱼津公司的话,这种时刻非同一般,得想个借口才行。她决定以学生时代的朋友从京都来作为借口出门。又想到既和鱼津约定六点钟,那就得在将近五点钟的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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