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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朝看法华经,暮念法华咒。
  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
  经咒本慈悲,冤结如何救。
  照见本来心,方便当明镜。
  心地若无私,何用求天祐。
  地狱与天堂,作者还自受。

  潘公曰:“老汉知叔叔的意思。你只道不开店了,因此要去。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本府王押司,不幸故了。明日是二周年,做功果超度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今日请下报恩寺僧,来做功德,老汉敢烦叔叔支持一二。”

  石秀曰:“既然如此,再住几日。”

  只见道人挑经担来家铺设坛场,建造功德。

  杨雄回家,分付石秀曰:“贤弟,我今夜却值当牢,不得回家看顾,凡事央你支持。”

  石秀曰:“哥哥放心自去,兄弟替你调理。”

  杨雄去了。只见一个少年和尚,入到里面,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曰:“师父请坐。”

  随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叫潘公曰:“有个师父在这里。”

  潘公听得出来。那和尚曰“乾爷,如何不到敝寺来?”

  潘公曰:“开店没工。”

  那和尚曰:“无有甚好物相送。特具挂面、京枣,聊表微意。”

  潘公曰:“如此多谢!”

  教石秀收了入去。只见妇人从楼上下来,淡妆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

  石秀曰:“一个和尚送来。”

  那妇人笑曰:“是师兄海阇黎裴如海。原是裴家绒线铺小官人出家。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乾爷,长奴两岁,叫他做师兄。叔叔,晚间听他请佛念经,极好清音。”

  石秀曰:“原来恁地。”

  那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合掌打个问讯。妇人曰:“师兄请坐。”

  和尚曰:“敝寺新造水陆堂,正要请贤妹去看,只恐节级见怪。”

  妇人曰:“先母死时,曾许下血盆经愿,也要到寺还愿。”

  只见丫环托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双手递与和尚。那和尚一边接茶,两眼只顾看那妇人。那妇人嘻嘻笑着。不意石秀在布帘里张见,心中忖曰:“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他对我说风话,我只以亲嫂待他,原来这婆娘不是好妇人。”

  走将出来,那妇人放下茶盏,便曰:“叔叔请坐。”

  那和尚虚意问了乡贯,便起身曰:“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

  那妇人送了和尚出门,自入里面去了。

  不多时,海阇黎引众僧赴道场。待茶毕,打动鼓钹,海阇黎摇动铃杵,发牒请佛。只见那妇人乔素梳妆,来到法坛上,执炉拈香礼拜。那海阇黎念动佛经,一堂和尚,见那妇人都七颠八倒起来。证盟了,请里面吃斋。海阇黎回头看那妇人,那妇人以目送情。石秀见了,心中火起。众僧吃了斋,复入道场。石秀假推肚疼,自去板壁后假睡。那妇人自去支持。做到四更,众僧困倦。那妇人叫丫环请海阇黎说话。那和尚来到,这妇人向前扯住和尚袖子,曰:“师兄,明日收功德时,就对我爹爹说血盆一事,不要忘了。”

  和尚曰:“只怕这个叔叔好生利害。”

  妇人曰:“他人不是亲骨肉。”

  海阇黎曰:“如此小僧放心。”

  石秀张见忖曰:“哥哥恁地豪杰,却撞这个淫妇!”

  当夜道场满散,妇人上楼去睡。

  次日,海阇黎又换一套齐整僧衣,径入来。那妇人听得,忙下楼来,接入里面坐了。妇人曰:“师兄夜来劳神。”

  和尚曰:“今日特来谢斋,贤妹要还心愿,请个疏头。”

  妇人请父亲出来商议曰:“我要还血盆经愿,明日师兄作会,先教师兄回寺念经,我和你明日去寺里证明,了件大事。”

  潘公曰:“只恐明日买卖要紧。”

  妇人曰:“有石叔叔在家,不妨。”

  便将银与海阇黎作会钱,相别去了。当晚,杨雄回家,妇人教潘公对杨雄说道:“我妈妈临死时,女儿许下血盆经愿,报恩寺明日作会,我和孩儿去寺里证明,先说与你知道。”

  杨雄曰:“大嫂,你对我说何妨。”

  妇人曰:“只怕你嗔怒,不敢对你说。”

  次日五更,杨雄自去画卯。巧云起来,浓妆淡抹,收拾香盒,一乘轿子同迎儿。潘公换了衣裳,对石秀曰:“相烦叔叔照管门前。老汉和拙女同去还愿便回。”

  石秀笑曰:“多烧好香回来。”

  石秀心中已知其意。潘公和迎儿跟着轿子,前望报恩寺而来。有诗为证:

  眉眼传情志不分,秃驴绻恋女钗裙。
  设言宝刹还心愿,却向僧房会雨云。

  那海阇黎贼秃,单为这妇人,结拜潘公做乾爷。只怕杨雄碍眼,因此不能勾上手。因这一夜道场,见他十分有情。约定日期,贼秃在山门下等候,看见轿子到来,喜不自胜,向前迎接。这妇人和潘公到水陆堂上,参礼三宝。海阇黎引到地藏堂菩萨面前证明了,请众僧自去吃斋,海和尚曰:“请乾爷和贤妹,去僧房拜茶。”

  引到小间房里,潘公和女儿一代坐了,和尚对席,迎儿立在侧边。那和尚教侍者托出诸般素物,摆在桌上。那和尚斟酒来,说道:“乾爷满饮此杯。”

  老儿饮罢,和尚又劝曰:“无物相待,贤妹畅饮一杯。”

  迎儿也吃了一杯。那妇人酒多醉了。和尚曰:“难得贤妹到这里,再饮几杯。”

  那妇人醉了,情动,便曰:“我要看佛。”

  那和尚把那妇人引到楼上卧房,铺得十分齐整。妇人看了曰:“你好个卧房。”

  和尚笑曰:“只是少个娘子。”

  那妇人笑曰:“你便讨一个不妨!”

  和尚曰:“那得这般施主。”

  那妇人便叫迎儿,去看侍潘公。那和尚把楼门拴了,向前捧住妇人曰:“我见娘子十分错爱。难得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

  妇人曰:“奴亦有心久矣。奈我丈夫不是好惹的。”

  那和尚便抱住妇人向床前,卸衣解带,会合云雨。和尚曰:“你既有心于我,死而无怨。只是今日霎时快活,不能终夜欢娱,必然害杀小僧。”

  妇人曰:“我已寻思一计。我丈夫一个月有二十日当牢上宿,我自买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伺候。若我丈夫不在,我便以烧夜香为号,你便入来不妨。你寻个报晓头陀,后面敲木鱼叫佛,便好出去。一者得他外面看顾方知天明。”

  和尚大喜。妇人曰:“我快回去,你万勿失约。”

  那妇人整理云鬟,开了楼门下来。教迎儿叫起潘公。海阇黎直送到山门外,那妇人作别上轿归家。海阇黎本房原有个胡道人,今在寺后小庵中过活。每日五更去敲木鱼,劝人念佛。海和尚唤他来房中,安排好酒相待,又取银子与他。胡道寻思:“与我银子,必有用我处。”

  乃问曰:“师父但有使令,小道即当向前。”

  海和尚曰:“我不瞒你,今有潘公女儿,和我来往。约定后门有香桌在外时,便教我来。央你先去探看有无,我才可去。又要烦你,每日五更,可就来后门,把大木鱼敲,高声叫佛。我便好出来。”

  胡道曰:“这事容易!”

  当时应允。后人有诗为证:

  送暖偷寒起祸胎,坏家端的是奴才。
  请看昔日红娘子,却把莺莺哄出来。

  又李卓吾先生诗:

  泼妇淫心不可提,自送温存会贼黎。
  光头秃子何堪取,又约衷情在夜时。
  若无石秀机关到,怎改杨雄这路迷。
  碎骨分骸也不顾,从君看骂割心迟。

  且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晚自去监里上宿。这迎儿排了香桌,那妇人在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带了头巾,闪将入来。迎儿问曰:“是谁?”

  那人也不应,除下头巾,露出光头,妇人见是海阇黎,骂一声:“贼秃,倒好见识!”

  两个搂抱上楼去了。迎儿掇过香桌,自去睡了。他两个当夜如鱼似水,快活淫戏。自古:欢娱嫌夜短,只恐金鸡报晓声。正在绸缪,听得木鱼响叫佛。和尚、妇人梦中惊醒。和尚披衣起来曰:“我去了。”

  妇人曰:“不可负约。”

  和尚依然带上头巾,迎儿开门,放他去了。自此为始,但是杨雄出去,那和尚便来家中。潘公未晚先睡,迎儿已自做一路了。只是瞒石秀。自此往来,一月有余。

  石秀有这件事挂心,每每委决不下。又不曾见这和尚往来。每日只听得报晓头陀,来巷里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个乖觉的人,思忖曰:“这条巷是条死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早敲木鱼叫佛?事有可疑。”

  当夜十一月中旬之日,石秀正睡不着,只听得木鱼直敲,入巷里来,到后门口叫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

  石秀听得叫得蹊跷,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见一个人,带顶头巾,从黑影里走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迎儿关门。石秀叹曰:“哥哥如此豪杰,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

  天明,把猪出去,卖个早市。吃饭后,径到州衙前州桥边过,杨雄问曰:“兄弟那里去来?”

  石秀曰:“正来寻哥哥。”

  杨雄曰:“我常事官事假忙,都不曾与贤弟叙话。且和你去酒楼上欢饮叙情。”

  两人进酒店里坐下,叫酒保安排盘馔。杨雄是个性急的人,见石秀不悦,便问曰:“贤弟,你心中不悦,莫不是家中有甚言语?”

  石秀曰:“家中无事。小弟感承哥哥把做亲骨肉相待,有句话说,哥哥每日出来,承当官府,却不知这个嫂嫂是个不良之妇。兄弟已看多遍了,尚未敢说。今日看得仔细,来寻哥哥,直言休怪!”

  杨雄曰:“你且说是谁?”

  石秀曰:“前做道场,请那贼秃海阇黎来,嫂嫂和他眉来眼去。第三日又去寺里还愿,面带酒归。我每日只听一个头陀,五更直来巷内敲木鱼念佛,被我起来张时,看见那贼秃带顶头巾,从家里出来。这等淫妇,要他何用!”

  杨雄听了,大怒曰:“这贱人怎敢如此!”

  石秀曰:“哥哥息怒。今晚都不要说。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却回来敲门,那厮必然后门走。兄弟一把扯住,凭哥哥发落。”

  杨雄曰:“兄弟说得是。”

  两个再饮,只见两个虞候叫杨雄曰:“那里不去寻节级来?知府在花园里叫寻节级来,教我们使棒。”

  杨雄便教石秀先行,自和虞候到后花园中使棒。知府大喜,取酒赏了十大钟,杨雄醉了,众人扶归。

  那妇人见丈夫醉了,和迎儿挽上楼去。杨雄坐在床上,迎儿去脱鞋,妇人与他除头巾。杨雄看见妻子,怒上心来,骂曰:“你这贱人,腌臜泼妇!那厮敢来大虫口里倒涎!我手里拿到,不得轻放了你!”

  那妇人吃了一惊。杨雄睡到五更酒醒,讨水吃。那妇人递水与杨雄吃了。桌上残灯尚明,杨雄问曰:“大嫂,你不脱衣来睡?”

  妇人曰:“你吃醉了,怕你要吐,那顾脱衣?”

  杨雄曰:“我不曾说甚么来?”

  妇人曰:“往常吃醉便睡。夜来有些放不下。”

  杨雄又问曰:“石秀兄弟,这几日不曾和他吃酒。”

  妇人也不应,坐在床上流泪叹气。杨雄曰:“为何烦恼?”

  那妇人曰:“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谁想半路相抛。如日嫁你十分豪杰,谁知不与我做主。”

  杨雄曰:“谁敢欺负你?”

  妇人曰:“我说与你,结义兄弟石秀,初到家时也好。向后见你不回来,昨日早晨,我在厨下洗面,这厮从后面走来,看见没人,便伸手来摸我胸前曰:‘嫂嫂,有孕也无?’被我打脱了手。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知道取笑,等你回来,却又醉了,又不敢说。我恨不得吃了他!你还问他怎的?”

  杨雄听了大怒,便骂曰:“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倒来我面前说海阇黎许多事情,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

  杨雄天明来对潘公曰:“从今日休要做买卖,把肉案都拆了。”

  石秀正来开店,只见拆了肉案,笑曰:“这是哥哥醉了出言,走透消息,倒被这婆娘使见识,反来诎我。若与他争辨,教哥哥弄出丑来。只是别作计较。”

  便收拾行李,来辞潘公曰:“今日哥哥收拾肉铺,小人告回。”

  潘公被女婿分付,也不留他,石秀相辞去了。只在近巷内,寻店安歇。寻思曰:“杨雄待我最好,要与他明白此事。如今且去探他几时当牢上宿?”

  到晚去杨雄门前探听。只见牢子取铺盖出去。石秀曰:“今晚必然当牢上宿。”

  四更起来,带了腰刀,径到杨雄后门,伏在巷内。五更时分,只见头陀挟木鱼在那巷口探听,石秀闪在背后,一手扯住,把刀去颈上放着,低声喝曰:“你若高声,便杀了你。你好好实说,海和尚叫你来怎的?”

  头陀曰:“你饶我便说。”

  石秀曰:“快说来,我饶你。”

  头陀把根由说了一遍,“见今海和尚还在他家睡着。我敲得木鱼响时,他便出来。”

  石秀曰:“借你衣服、木鱼与我。”

  头陀把衣服脱下,被石秀一刀,把头陀砍死在地。穿了衣服,把木鱼敲入巷内来。海和尚听得木鱼响,连忙起来,走出后门。石秀只顾敲那木鱼。海和尚喝曰:“只顾敲做甚么?”

  石秀也不应,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番,扯住喝曰:“你若高声,便杀了你!待我剥了衣服便罢。”

  即将衣服脱了,一刀砍死在头陀身边,将两个人衣服卷做一团回家去睡。

  却说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与小仆早挑一担糕粥出来赶早市。来到死尸边,却被绊倒,把一担糕粥倾在地下。只听得叫道:“苦也!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

  王公扒起来,摸了两手血迹,邻舍听得开门出来,把火照时,遍地都是血粥,两个死尸挺在地下。众邻舍一起拿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破漏更遭连夜雨,行船又被打头风。且听下回分解。

  全像水浒志传卷之九终

  新刻全像水浒志传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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