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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安馨发急说:“我安某世受穆索厚恩,如今他家遭此奇祸,主人又只此一线嗣续,我不去救,何人去救?”

  宝祥闻言笑说:“既如此,我们此时暂别,我明日清晨便动身入滇,尊驾对外不妨诡称卧病,悄悄动身就道,我们就在西南上打箭炉官道上见面,尊驾逢着酒饭铺,但看墙上有白粉写着宝字者,就请入内找我。至于一切办法,一路同行,再慢慢商议,话已说明,我却要告别了。”

  一句话刚说完,不容安馨再说二句,早已身形一幌,便飞出三四丈远去,又一幌,踪迹已渺。

  安馨痴立半晌,才匆匆走回,仍自墙上跃到内室,见了夫人龙氏,便将所遇之事说了一遍。二人又是伤感,又是惊奇。安馨自得此讯,哪里还睡得着?龙氏便乘夜将安馨所需兵器物件都收拾停当,安馨稍稍在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个更次,等到五更过后,天尚未明,安馨为避免本署人众耳目起见,已自别了夫人,匆匆越墙而出。

  这里龙氏等天亮了,便传出话去,只说安参将夜来偶感宿疾,卧病休养,一面叫部下备文向上峰请假七日外,一面吩咐门上,凡有往来参谒拜访同寅僚属,一律挡驾不见,俟病愈再去谢步。这一来,一位堂堂参将溜出省去,居然没有被人知道。

  穆索珠郎谋反的公事回文一到云贵总督衙内,便由督抚全街布告穆索的罪状与逮捕的经过,择定了八月十六日将穆索谪配甘氏,及伊子玉骢,一并在云南省城大教场就地正法。这消息一经传出,一则因为清初自“三王造反”以后,朝廷以高压镇住了人民,关于图谋起义一类的事,已成凤毛麟角,忽然又出这一档继三王而后的事,便觉生面别开,自然轰动全城。(按三王即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三人皆明臣降清,旋又图复明举义者,事皆不成,清季民间,遂有三王造反之谚。)二则穆索珠郎,威镇滇南,统属三十五镇,在苗族中具有极大的威信和盛誉的,一旦说他谋反,苗人就个个传说,人人慨叹。

  有许多人也知道内容,知系被人图财所害,这班人一发抱着不平之气,更要去凭吊一下他那受难的妻儿,尤其他那儿子,不满三四岁的婴孩,竟也受这一刀之苦。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到了行刑那一天,大教场地址虽然宽广,却已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周围墙上、树上、房上、屋上,都挤满了看杀头的人们,从天刚亮就耗在那里,专等看这一出好戏,这样正是表现封建时代的人民,闲着没事做的人最多,稍有一些新鲜些的事儿,大家便能成日成夜地守着,费去了宝贵的光阴,来看一看毫不相干的稀希哈儿,因为他们根本吃饱了饭,就无事可为啊。

  闲文少叙,此时正是八月十六清晨八时,在那时候,还没有钟表可记时刻,所以只能说是清晨辰刻,可是距离行刑的正午时,足足还有两个时辰;便是四个小时,监斩官还陪着太太睡在被窝里,该杀头的犯人,也还在监里吃长休饭、永别酒,所以此时教场上除了看杀人的闲人外,并无官中人在彼。

  距离大教场前门不到三百步远近的大路边上,有一家坐北朝南的小酒饭铺。它的屋址离着教场前门虽远些,可是它的屋基却又紧靠着教场的东墙,楼上有一间小屋,开着一扇西窗,那扇窗却又紧贴着教场东墙上面。其时时候还早,饭铺中炉火尚未升起,却已走进两位酒客,来喝早酒。

  这两人走上酒楼,便进了西首一间小屋,酒伙只得跟进来招待,便向那二人说:“二位今日在这屋里喝几杯,倒是见得比别处惬意。回头一到正午时,向窗口往教场那边一看,正好看个一清二白呢。”

  那两个酒客相对互望了一眼,却摇头说:“我们哥儿俩走到这里喝几盅,谈一谈一椿跑海洋的买卖的,谁管他教场里的事。他爱杀谁就杀谁,与我们什么相干?”

  酒伙计原以为这两位也是来看杀头的,才这样凑趣说了两句,不想竟碰了一鼻子灰,也就搭讪着走了出去。他临出去时,两位酒客又对他说:“伙计,你把该送的酒菜送了上来,不必再来,因为我们哥儿俩正在商量着买卖,不愿叫人进进出出的来打扰,耽误了谈心。”

  伙计一听,便说:“你老放心吧!算我没睁开眼,还当两位是来看杀头的。既这样,我就遵命了,不奉呼唤,我就不进来伺候,少时你老可别怪我招呼不周。”说完了,逼着一肚子好气,自顾自下楼招呼座儿上的买卖去了。

  时间过得相当慢,自辰而巳,自巳而午,一到巳末午初,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就听到众护勇们挂着腰刀,拿着皮鞭,一路赶着闲人向两边让出道儿来,可是爱看热闹的主儿,任你如何用皮鞭子唰唰地抽得震天响,他却依然毫不在意,仍是一个劲往前挤,直到监斩官押着犯人,鸣锣喝道地进了教场,大街上的人,又一个劲的向大教场里面灌,一边挤,一边看,一边议论。

  这个说:“你看多可怜,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怎说他们会造反呢?”

  一个说:“你真糊涂,造反的人早已砍死在当场了,这是造反人的老婆、儿子吓。”

  又有一人说:“别看这一个小孩,这么一点年纪就要砍头,这都是前世造的孽。”

  又一个说:“听说这女人就是原告,告他丈夫谋反。如今丈夫已杀死了,她也免不了一刀,这真是何苦,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另有一人又说:“敢情这个娃子,听说不是这个女人生的。有人传给我听,根本就没有造反那件事,全为大小老婆吃醋,才闹出这档子事来的。”

  此时便有一个老者叹着说:“这都是取小的榜样呀。”

  这时又有两个苗婆在旁嘀咕,一个说:“穆索土司谁不知他是个忠心耿耿的,怎说他造反呢?难道这些皇帝(按指诸官),仅听了官(按指吏目公役)的话,也不打听明白了再办?再说京师老皇帝也不能这样糊涂呀!”

  另一苗妇叹道:“京师老皇帝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更是我们的人,他们看着,更不当个人,比宰只狗还稀松平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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