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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樊宗敏自从在猛连河中救起珠郎和夫人娇凤以后,心中时发痴想,他记得在匆忙与惊慌中,从水中抱住了娇凤的身躯,追想织腰一捻,温玉入怀,在那个性命呼吸之际,谁也顾忌不了什么,不但亲肤相触,而且湿衣贴肉,织悉皆已触手,后来将她托出水面时,自己一面游泳,一面留神她的死生。彼时,二人一在水面,一浮水中,头与头并在一起,也可算得是耳边厮磨,还仿佛闻到一阵阵的脂粉香,从娇凤口鼻中发出,不过那时心在救人,不暇转入遐想而已,如今事后想来,却越发令人追思不止。

  宗敏从此以后,连到珠郎家中去了几次,觉得娇凤对自己的态度,确已不像原来那样凛然,一样也有说有笑的十分亲热,知她因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如此,心中愈加混淘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来碍着有珠郎在旁,二来素知娇凤性情贞静,不是三瓦两舍人物,不敢稍露爱恋之意,可是强忍着这一股爱焰,却见得十分难受。

  一日正在家中闷坐,又在追思摹拟在猛连河救娇凤的那一刹那风味,三不知有一人直闯进书房里来,宗敏吓了一跳,忙定一定神,向来人一看,这才认清楚是元江州同知吴礼,忙立起身来,拱手迎着说:“吴兄何时来的?怎的下人们也不通报一声,致失迎候,罪甚,罪甚。”

  吴礼一进门就见他瞪着大眼望着自己,仿佛不认识似的,好半晌才站起说话,却又是摇头摆尾,满嘴假客气,一望而知他心中正在有一椿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被我骤然来打断思潮,一时醒悟过来,才有这一套像唱戏似的说白,心中虽是好笑,却也有些犯疑,便开门见山地问说:“你在想什么心事,怎的说话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樊宗敏万不料被他一语说到心里,一时面上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哪有什么心事?请坐,请坐!”一阵敷衍,打算将吴礼的话题转到别处去。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吴礼,他素知宗敏好色,大概此时又遇到什么女子,才这样的心不在焉,自己来此,正有事同他商量,不愿意叫他心里不快,便也换了口风,向宗敏说:“老樊,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替我出个主意如何?”

  宗敏见吴礼满脸惶急,不知他有什么大事,便说:“你有什么事?且说给我听听。”

  吴礼当时沉吟了一会,坐到宗敏身旁,低声说:“此事也是为了你我的富贵,不得已而为之。”

  宗敏听他没头没脑,不知他说的什么,但听他说为了你我富贵这句话,立刻钻进了耳朵,欣然问说:“什么事于你我富贵有关呢?”

  吴礼咳了两声,才一口气将穆索的家庭情形说了一遍,又将甘氏一再要求自己将珠郎之妾娇凤除去,愿以珠冠见酬,以及自己觉得除去娇凤,有珠郎在,决做不成,不如害了珠郎,说他谋反的话说了一遍。

  宗敏一听事关娇凤,不由上了心,便说:“那么你说他谋反,有什么凭证呢?”

  吴礼叹了一声说:“正因没有凭证,李军门才不信我的话,碰了回来,可是此事如放手不做,一来已许甘氏,那女人日日派她兄弟来催问;二来穆索家财饶富,此事做成,不是白白的落了一笔大财吗?便是那一顶珠冠,也够你我吃几辈子的了。”

  宗敏听着这些话,好像不曾听进耳朵去,只是瞪着一双大眼,呆望着吴礼,一语不发。

  樊宗敏这一种表示,却使吴礼暗暗地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樊宗敏与那苗子结识出真交情来,听了我要害他,竟不表同意吗?这倒怪我失着了。”当时心里非常不安,便讪讪地立了起来。

  宗敏似乎已经看出吴礼的心事,忙将精神一敛,笑脸拦住了吴礼,说道:“你先不要忙,我正在替你考虑这件事呢。”

  他此语一出,吴礼才放下一半心,便试探着说:“那么,你看此事能做不能做?换句话,这笔财,你我能发不能发呢?”

  宗敏有些猜到他错会了意,分明有些怀疑自己,忙安慰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做?不过我们不能造次就是了。”

  吴礼听他这样一说,才又放心大胆地问说:“那么你老弟有何高见?何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宗敏一边点头,一边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探头向外望了一望,然后回身将门掩上,坐到吴礼对面,正色说道:“吴兄,你是一个最精细的人,怎的不想一想,穆索珠郎是什么人物?他手下有多少有本领的苗子?本不是容容易易,随人摆布的人。你前次向李军门处告密,说他谋反,偏偏军门不信,这一来不但告不成他,万一有些风声吹到他本人耳内,莫说你们把兄弟,被人笑你不仁不义,那珠郎毕竟是苗子,万一苗性发作,找到你头上,你自问斗得过他吗?”

  宗敏这几句话一讲,不啻在吴礼头上倒了一盆凉水,将个吴礼呆在座上,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宗敏才又接说,“我看此事,你既已向军门提过,迟早总有一天会让穆索珠郎知道的,那时你就危险了,所以我以为此事已经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不过得想一个万全之计,才能下手罢了。”

  吴礼此时被宗敏一说,也十分后怕起来,他自然知道珠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苗子,自己果是危险万分,便急得抓耳骚腮的向宗敏问计。

  宗敏含笑说:“这么办吧,珠郎对你我二人的交情,似乎我比你胜些,此事少不得做我不着,由我出面来调度,帮你这个大忙,你看如何?”

  吴礼闻言,早喻其意,忙应说:“这有什么说的?你帮我这个忙,等于救了我,我自然感激图报。至于若能将这珠郎置之死地,所得的财产,我和你还分彼此吗?老实不客气,二一添作五,你我一人一半,再公平没有。”

  宗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吴礼当时心内不由一惊,心说:“你和我平分秋色,你还嫌不足吗?这也未免太狠了些?”

  他正心口相商之际,宗敏似已解得吴礼内心的惶惑,忙向他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想发财。”

  吴礼闻言更觉诧异,不由问了声:“那么你想什么?”

  宗敏又是微微一笑,低声说:“方才你进来之时,不是说我想什么心事吗?我老实告诉你吧,那苗子的小老婆娇凤与我颇有情义,新近我们还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只碍着这苗子讨厌,双方都不便怎样。此事若能邀天之幸,成功以后,你只顾你拿了那顶珠冠去,我却只要带了这娘们儿走,别的什么都不在我心上。”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丧良心、无廉耻的樊宗敏,他片面的相思,居然对人大吹大擂的,将刘娇凤也拉上了。

  吴礼哪知底细,一听此言,真以为娇凤与他有心,只要宗敏不分自己的财务,他也无暇去管这些闲账,当时自然一百分满意地答应下来,但是究用什么方法去陷害珠郎呢?二人就在书房内密密切切地计议了一番,一时商量妥当,虽是全由樊宗敏出的主意,却是二人各有应为的任务,那便是所谓分工合作,等到一切俱已齐备,樊宗敏又教了吴礼一个方法,便是上次有李军门不信穆索珠郎会谋反的一个过程吗?

  宗敏就主张由吴礼直接晋省,先向巡抚那里告一个密,等回头再到普洱地方动手,为的是动完了手,不反也是反,便不怕李军门再有什么主张了。吴礼觉得宗敏的计划果然周密,便依照他所说的,晋省面禀巡抚。恰巧遇见一个吴三桂时代,被三桂杀怕了的人物,一听云南省内又有谋反的人,也不问问真假,查一查真凭实据,竟是糊里糊涂地准了吴礼的告密,并且还叫他回州以后,立刻联络普洱府,相机进剿。如果穆索珠郎要是违抗,就给他个格杀勿论。吴礼领到这样一个口谕,立刻胆子壮了起来,回头到了普洱府,与地方上一联络,竟说是奉谕办理呢。

  这果然是吴、樊二人,人面兽心,一个图财,一个贪色,便硬将一个清清白白的穆索珠郎,拉下了十八层地狱,闹得家破人亡,但如不是甘氏一时妒意,自掘坟墓,吴、樊二人,又何能下手?这正是物必自腐,而后虫生呢。只可惜穆索珠郎自幼受了大觉禅师的教育,不但武艺精通,便是处世接物,也与一般蛮苗不同,处处显得彬彬有礼,他的缺点就在成功以后,不思再有作为,一意以声色自娱,收藏珍宝,更是他的致命伤,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然,就不致启小人觊觎之心,致自讨杀身之祸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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