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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甘坝便问如何下手,张以江当时不说,只含笑说:“你不用忙,且在元江住上几天,夜深人静,我与老弟一边喝酒,一边详谈就是了。”

  甘坝心中欢喜,便不再问,张以江自去办公。到了日落前,张以江回到寓所,命下人宰了一只鸡,烹了一方肉,打了一壶酒,便与甘坝慢慢地饮酒谈心。

  原来张以江自闻甘坝之言,心中盘算,穆索珠郎是滇南第一等豪富之家,难得他自己家里大小不合,竟来求教外人,知道此事如办得好,此身便吃着不尽,但素知珠郎不但武功了得,而且官高名显,不易做倒,此事要做,必须要向本官吴同知商量。他素知同知与珠郎是盟兄弟,但又知吴同知的为人,见利忘义,只要有钱,便连亲老子也能宰了当猪肉卖,所以心中拿了一个动之以利的主意。

  到了次日,进了同知衙门,公事料理完毕,便悄悄地向吴同知的签押房中探头一看,见同知吴礼正坐在公事桌边批阅公事。张以江站定了,轻轻咳了一声,吴礼缓缓地回过头来,一看是本班吏目张以江,便将那付玳瑁大墨晶眼镜向额上一推,打着官腔问了声:“有事吗?”

  张以江见问,忙佝偻着腰身,应了句“是”。吴礼即又说了句“进来”,张以江便斜着半边身体,跨进房内,一步抢到吴礼面前,伸左腿,屈右腿请了一个安,然后直身站在面前,一声不哼。

  吴礼此时将手中的笔放下,欠了欠身,向着张以江坐着,一只右腿慢慢地架到左腿上,一边摇晃,一边昂头问了声:“这样的贼头鬼脑,究竟为了什么事呀?”

  张以江嚅嗫着说:“有一件事委决不下,特来求大人指示。”

  吴礼一听,就觉得此言有些鹘突,但他们堂属二人,营私舞弊,谋产害人的事,不止做了一次,所以吴礼一闻此言,便知张以江话里有话,吴礼本是一等的机灵鬼,立即将脸上颜色放和蔼些说:“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是你本身的事吗?”

  张以江躬身进前一步,凑到吴礼面前,低声说:“就是为了猛连土司穆索珠郎的事。”

  吴礼猛闻事关穆索珠郎,倒是一呆,忙问了句:“穆索土司有什么不好吗?”

  张以江悄悄说:“据他的妻舅甘坝来说,怕穆索珠郎有点招兵买马的情形。”

  吴礼真不愧为个老奸巨猾,他一听张以江说穆索招兵买马四个字,就猜到内中有绝大的文章。因为猛连属于普洱,与元江毫不相干,自于张以江更不相干,他今忽然用这样大的罪名来加到他的头上,穆索珠郎又是一等富翁,这里面准是想打他的主意,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鬼鬼祟祟的说话,当时心中如此想,口内却不露出来,仍是淡然说:“他妻舅打算怎样呢?”

  这一句话就问到了焦点上,张以江也不外行,知道本官已了解其中的深意,忙又上前一步,凑到吴礼耳边,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备细,吴礼这才知道穆索家中妻妾不和,闹出来的一出好戏,耳内一边听,心中一边想,等张以江说完,便问说:“你向他要珠冠,他姊姊能答应吗?”

  张以江忙道:“这话是还未向他说过,小人看来,那甘氏有名的一个妒妇,只要能摆布她的情敌,没有个不答应的,倒是……”说到此处,咽住了似乎不便说下去。吴礼问“倒是什么”?张以江才吐出专做娇凤,反怕做不好,不如一不作二不休,一下就将穆索珠郎毁了,那时别说是珠冠,什么也不是随着大人分派吗?

  吴礼闻言,只是点头,却不曾表示。张以江见他不语,知他正在思索,一时不敢再多说,一会儿便见吴礼含笑说:“好吧,你等着信吧!如果那个姓甘的来,你对他说,只要献出珠冠,我就有办法。”

  张以江闻言大喜,忙躬身应诺而退。

  过了几天,甘坝特来找张以江,张以江便将吴礼的话对他说了,并叫他回去问过甘氏,如能以珠冠为谢,吴同知自有办法。甘坝回去向甘氏一说,甘氏志在除去情敌,竟不顾到利害,立即允许了事成以珠冠为酬的条件,可怜珠郎与娇凤却都还在梦中,哪里想得到甘氏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来?

  吴礼一面正在进行他的阴谋,一面偏偏又在樊宗敏家中遇见珠郎,他为预布网罗起见,并免除珠郎的疑心,所以特与珠郎拉足了交情,一口一个大哥,好叫珠郎没有防备。珠郎性直,又哪里识得他的口蜜腹剑呢?

  吴礼进行的究竟是什么阴谋呢?原来吴礼也深知珠郎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如果听了甘氏的话,冒冒失失地去摆布娇凤一人,有珠郎在旁,不但都是白费,一个不好被珠郎识破,真个性命难保,所以他认为要就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彻底,那便是不是以娇凤为目标,而却以珠郎本身为目标。他又一再的与张以江商量,张以江也认为非拉下珠郎是不会成功的,于是二人就定了一条谎报穆索谋反的计划,这也就是张以江初次向吴礼进言时,作开场白说词的办法,如今竟弄假成真了。

  其时李国栋已自广南总兵晋升为张、沅、普、顺四镇的提督,这普洱地方,正属李军门管辖,吴礼既与甘氏商定之后,就悄悄的向李军门军前报告,说穆索珠郎在猛连宣抚,联合三十五猛苗蛮,有在滇边蠢动的消息,要向军门请兵去擒穆索珠郎。可是李军门深知珠郎的为人,且当年平定吴三桂时,没有珠郎定计,渡不了十里铺、春岩渡,就夺不来铁索桥,大功之成,全在此人,如今说他有反意,莫说毫无凭证,纵有了朕兆,自己也都不敢深信,便将此意对吴礼说了,并说:“贵同知想你所得消息不实,据本军门所知,穆索珠郎绝不是反复小人,也绝不会辜负朝廷之意,去效反叛所为,我看此事还须从缓办理,好好地打探打探再说吧。”

  吴礼万想不到会碰这样一个钉子,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连连称是而退,回到自己衙内,张以江迎着探问消息,吴礼便将李军门不肯相信的话说了一遍,张以江这样刁钻的人,到了此时,也就无法可想了。

  过了三天,甘坝兴兴头头地来讨消息,张以江真觉得无言可对,只得向他胡扯了一阵,甘坝越发的不得要领而去,回去向他姊姊甘氏一说这情形,甘氏兄妹认为张、吴等索钱未满所欲的缘故,才有此推诿,二人经商量了一阵,甘坝重又向张以江保证,只要将珠郎和娇凤做倒,如珠冠嫌不足,只要吴、张开口,决不驳回。张以江一听,心里真叫难受,心想如此好的买卖,全让姓李的给搅散了,要不承当下来,这是多可惜的机会;要是承当下来,又真没有办法,只是默默不语,呆在那里。

  甘坝见他如此,也不明他是何用意,临走又补了句:“只要事情成功,我看姊姊的神气,要什么都不会不答应他的,老年兄赶快卖些力,把事情办成了,你我都有好处,别犹豫了,快上紧去办吧,三天后我再来听你的好消息。”说完自顾自走去,也不管张以江心中如何难受。

  俗语说:“财帛动人心。”张以江被甘坝一阵引诱,重又想将没办法的事儿,去找出个办法来,他一咬牙,便又找到本官吴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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