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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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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预《春秋左传》后序曰“《纪年》称‘伊尹放太甲于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于太甲十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此为大与《尚书序》说太甲事乖异,不知老叟之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时杂记,未足以取审也。”详预此言,直以《书序》为出自伏生,预时三家《尚书》见存,目验援据,致为明确。今文有《序》,其证十七矣。 杜预时,刘歆《书序》盛行久矣,预不过以伏生乃首传《书》之人,故凡《书》即归之伏生耳。伏生无《序》,证验如此之确,且两汉人皆无谓伏生有《序》者。预时代在后,从何得此说邪 第三,辨秦汉经传诸子引书篇名,皆孔子不修之书。 秦、汉经传、诸子引《书》篇名,所在散布,主张《书序》者愈有借口。不知诸篇皆孔子不修之《书》也。盖孔子制作“五经”,阴寓改制,苟不关改制之事者,虽详勿录。故《诗》三千篇而唯取三百五;见《史记·孔子世家》《礼经》三百、《威仪》三千而唯取十六。孔子经十六篇,《丧服》乃传,别有说《诗》《礼》如此,《尚书》可知。故《尚书纬》云“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尚书正义》一引纬书虽伪,要皆本西汉前说而附会之,如“百二篇”之说即本张霸。则“帝魁”之说虽不可信,而孔子定《书》多所去取,其说非全无据矣。以此,故逸《诗》、逸《书》杂见群书,以考今本,率多岨峿。 若谓诸书引《书》篇名果皆出孔子,则何以解于《墨子》之以《甘誓》为《禹誓》,《汤誓》为《汤说》乎?此犹可诿曰篇名之偶异也。若《墨子》他引《禹誓》不在今《甘誓》内,他引《汤誓》不在今《汤誓》内,今《甘誓》《汤誓》文完无缺,必非佚文,然则《墨子》所据将何书邪?且今《甘誓》启事,而以为禹。《汤誓》《汤说》本自并引,尤不能以寻常篇名异同论之。据《墨子》如此,则虽谓诸书引《书》篇名皆孔子书,蒙瞽不信也。或曰:孔子有不修之《书》固矣。然孟子为孔子嫡传,《礼记》出七十后学,岂所读之《书》亦非孔《书》?曰:“不修《春秋》”述于《公羊》,庄七年曲引旁称,圣门不废。若以为不修《春秋》,公羊能引之,不修《书》《礼记》,孟子不能引之,岂通人之论乎?荀子亦孔子嫡传,兼为《诗》《礼》大宗,而引《逸诗》,亦其证也 第四,辨《尚书大传》内《九共》诸篇亦孔子不修之《书》。 或难曰:子以为伏生《书》二十八篇即孔门足本,而斥亡失数十篇之说为伪,今考《尚书大传》有《九共》《帝告》《说命》《太誓》《大战》《嘉禾》《揜诰》《多政》《冏命》九篇,苟非伏生所有,何以引之?答曰:《大传》又称孔子告子夏,言:“‘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诫,《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大传》述孔子自称亦止二十八篇,中“六誓”当作“五誓”,辨见后则其余非孔子《书》,而为孔子不修之《书》可知。伏生之言,还以伏生之言定之,《九共》诸篇何足为难乎?伏生传授孔经而兼引他书,亦犹《公羊》引不修《春秋》之例。彼大惑不解者,岂非知二五而不知十哉! 第五,辨《史记》所载篇目乃《书序》袭《史记》,非《史记》采《书序》。 伪撰古书,必有依据,乃易附会,故王肃之《书》,《周官》之《礼》,皆阴摭旧文,自创新制。《书序》之作,何独不然!而后人见《史记》之文与《书序》多同,以为史公已据《书序》,不知此《书序》之袭《史记》也。请以七证明之:《序》以为“般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般庚》三篇。”《殷本纪》则以为“帝般庚崩……百姓思般庚,乃作《般庚》三篇。”若谓《史记》所载本于《书序》,何与《书序》又自乖异?今古文异《序》之说不足信,辨见前《史记》非采《书序》,证一。《序》以为“秦穆公伐晋,襄公帅师败诸殽,还归。作《秦誓》。”《秦本纪》则以为缪公败于殽,“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以报殽之役,晋人皆城守不敢出。 于是缪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乃誓于军……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傒之谋,故作此誓。”亦与《书序》不合。《史记》非采《书序》,证二。《序》以为“祖己训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训》。”《殷本纪》则以为武丁崩,“祖已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训》。”亦与《书序》不合,《史记》非采《书序》,证三。《序》以为“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作《文侯之命》。” 《晋世家》则以为晋文公重耳献楚俘于王,王“命晋侯为伯,赐大路、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瓒、虎贲三百人,作《晋文侯命》。”亦与《书序》不合。《史记》非采《书序》,证四。《书序》无《大戊》而《殷本纪》有之,《史记》若采《书序》,此篇又从何来?据此篇非采《书序》,则其它可以例推。《史记》非采《书序》,证五。若谓《本纪》《世家》层叠引用,如非孔子之《书》,何以详载?不知《史记》杂采诸书,如《逸周书》之类不乏引用。即《汤征》,据刘歆所造《逸篇》亦无之,而《殷本纪》明载其文。知史公经典之外多所援用。《史记》非采《书序》,证六。《汤诰》一篇,《古文逸篇》有之,然不过刘歆所为,真书中安得有此?而《殷本纪》乃载其文,是亦史公不必定据经典之明证。《史记》非采《书序》,证七。观此七证,彼犹张国师之垒者,亦可以少息也夫! 第六,辨孔子作书序之说始于刘歆,《史记》无此说。 《书序》一书,附会剽窃,汩乱经义。且传之孔子,托体愈尊,惑众愈甚。然孔子作《书序》之说,自来所无,一见于《汉书·艺文志》,再见于《汉书·楚元王传》,三见于《汉书·儒林传》。《艺文志》《楚元王传》皆刘歆之言,班固亦在歆后,其即歆伪说,又复何疑?考其所以敢创此说者,盖以《史记·三代世表》云“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月日,盖其详哉!至于叙《尚书》,则略无年月。”《孔子世家》又云:“序《书传》。”两文皆有“序”字,故得影造其说。然考《史记》所谓“序”者,不过次序之谓。《孔子世家》又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此岂亦作序之“序”?尤其明证。且《世表》所谓“正时月日”者,指《春秋》本经。上下文义相承,则所谓“略无年月”者,亦指《尚书》本经,无所谓“序”明甚。然则“孔子作《书序》”,《史记》本无其文,后人纷纷附会,诬史公甚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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