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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易》曰“有夫妇、父子、君臣、上下,礼义有所错。”而帝王质文,世有损益。至周,曲为之防,事为之制,故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及周之衰,诸侯踰法度,恶其害己,皆灭去其籍,自孔子时而不具。至秦大坏。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讫孝宣世,后仓最明,戴德、戴圣、庆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学官。《礼古经》者,出于淹中,及孔氏学七十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阴阳》《王史氏记》所见,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备,犹愈仓等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说。

  按:《礼经》十七篇,自西汉诸儒无以为不全者,余设四证以明之:郑玄曰“传《礼》者十三家,唯高堂生及五传弟子戴德、戴圣名世。”熊氏曰“五传弟子者,高堂生、萧奋、孟卿、后仓及戴德、戴圣为五。”十三家,当并数闾丘卿、闻人通、庆普、夏侯敬、徐梁、桥仁、杨荣七人为十三也五传弟子不言有阙。《史记·正义》引阮孝绪《七录》,谓“博士侍其生得十七篇。”即与高堂生不同传授,而同为十七篇无异说。证一。《小戴》诸记,本以释经。《昏义》曰:“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乡射。”《礼运》曰“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又曰“其行之以货力、辞让、饮食、冠、昏、丧、祭、射、御、朝、聘。”二“御”字皆为“乡”字之误。《家语》:“达之丧、祭、乡、射、冠、昏、朝、聘。”正作“乡”字。《乐记》曰:“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

  《仲尼燕居》曰“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昏义》曰:“和于乡、射。”《乡饮酒义》曰:“孔子曰:吾观于乡。”《王制》以乡为六礼之一。合观之,其为讹误作“御”无疑。《疏》误解为五射、五驭之义,殊为错谬。仁和邵懿辰发挥此说最详《经解》则以昏统冠,以乡统射,以昏姻之礼属夫妇,以丧祭之礼属父子,以乡饮酒之礼属君臣。故曰“朝觐之礼,所以明君臣之义也;聘问之礼,所以使诸侯相尊敬也;丧祭之礼,所以明臣子之恩也;乡饮酒之礼,所以明长幼之序也;昏姻之礼,所以明男女之别也。故昏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乡饮酒之礼废,则长幼之序失而争斗之狱繁矣;丧祭之礼废,则臣子之恩薄而倍死忘生者众矣;聘觐之礼废,则君臣之位失、诸侯之行恶而倍畔侵凌之败起矣。”《大戴礼礼察篇》略同。《

  盛德篇》云“凡不孝,生于不仁爱也;不仁爱,生于丧祭之礼不明。丧祭之礼,所以教仁爱也。致仁爱,故能致丧祭……死且思慕馈养,况于生而存乎?故曰:丧祭之礼明,则民孝矣。故有不孝之狱,则饬丧祭之礼也。凡弑上,生于义不明。义者,所以等贵贱、明尊卑。贵贱有序,民尊上敬长矣。民尊上敬长而弑者,寡有之也。朝、聘之礼,所以明义也。故有弑狱,则饬朝、聘之礼也。凡斗辨,生于相侵凌也。相侵凌,生于长幼无序,而教以敬让也。故有斗辨之狱,则饬乡饮酒之礼也。凡淫乱,生于男女无别,夫妇无义。昏礼、享聘者,所以别男女、明夫妇之义也。故有淫乱之狱,则饬昏礼、享聘也。”

  按:《坊记》曰“君子之道辟则坊与,坊民之所不足者……大为之坊,民犹逾之,故君子礼以坊德……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使民“贫而好乐,富而好礼……觞酒、豆肉,让而受恶”,而斗辨之狱息矣,则乡饮酒之礼明也。“夫礼者,所以章疑别微,以为民坊者也。故贵贱有等……朝廷有位……示民有君臣之别”,而弑狱不作矣,则聘觐之礼明也。“教民追孝……示民不争、不贰、不疑”,以“有上下”,而不孝之狱罕矣,则丧祭之礼明也。“夫礼,坊民所淫,章民之别,使民无嫌,以为民纪者也。”教民无“以色厚于德”,而淫乱之狱绝矣,则昏姻之礼明也。与《经解》《盛德》说相应。沈约以《坊记》《表记》《缁衣》《中庸》皆子思所作,其说尤足据也《本命》又以冠、昏、朝、聘、丧、祭、宾主、乡饮酒、军旅为九礼。宾主即燕礼、食礼、相见礼,军旅则寓诸射礼。《王制》专主教民,故去朝、聘为冠、昏、丧、祭、乡、相见六礼。凡《戴记》中八礼,十七篇皆已完具。证二。

  大戴《士冠礼》一,《昏礼》二,《士相见礼》三,《士丧礼》四,《既夕》五,《士虞礼》六,《特牲馈食礼》七,《少牢馈食礼》八,《有司彻》九,《乡饮酒礼》十,《乡射礼》十一,《燕礼》十二,《大射仪》十三,《聘礼》十四,《公食大夫礼》十五,《觐礼》十六,《丧服》十七。一、二、三篇,冠、昏也;四、五、六、七、八、九篇,丧、祭也;十、十一、十二、十三篇,射、乡也;十四、十五、十六篇,朝、聘也。《丧服》通乎上下,且为子夏之传,宜附于末。其序与《礼运》全合,与《王制》亦相合。刘向《别录》以丧、祭六篇居后,而《丧服》移在《士丧礼》之前,则以《子夏传》乱孔子之经矣。《小戴》次序益杂矣。疑子游传《礼运》于夫子,十七篇之序已如是,而高堂生传之大戴,此尤明确可据。证三。

  《戴记》有《冠义》以释《士冠》,有《昏义》以释《昏礼》,有《问丧》以释《士丧》,有《祭义》《祭统》以释《特牲》《少牢》《有司彻》,有《乡饮酒义》以释《乡饮酒》,有《射义》以释《乡射》《大射》,有《燕义》以释《燕食》,有《聘义》以释《聘礼》,有《朝事》以释《觐礼》,有《四制》以释《丧服》,无一篇出于十七篇之外。证四。

  以此证《礼》之为十七篇完具无阙,断断明凿矣。孟子曰“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有冠、昏而夫妇别,有丧、祭而父子亲,有乡、射而长幼序,有朝、聘而君臣严。夫妇别而后父子亲,父子亲而后长幼序,长幼序而后君臣严。由闺门而乡党,由乡党而邦国、朝廷,不可一日废也。纲之五伦,根之五性,本末毕举矣。至于朋友之交,则士相见为在下之朋友,食燕为在上之朋友;且礼皆具宾主,则朋友之交横贯乎达道之中,天下之人在是矣。《大传》曰“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不得与民变革。”《礼经》之义,乃所谓“不得与民变革”者也。《丧服》一篇,兼亲亲、尊尊、长长、男女有别,赅上治、下治、旁治,而人治之大无乎不举,总之以经人伦也。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义理浃,人道备,孔子所以制《礼》仅十七篇以教万世者,以为内外精粗已足也。故自西汉以前,未有言十七篇之阙略者也。朱子修礼,分家礼、乡礼、学礼、王朝礼。文中子以冠、昏、丧、祭为四礼,即家礼也。射、乡,乡礼也;朝、聘,邦国、王朝之礼也。而士相见礼,则学礼寓焉。其小大高卑无所不周如此。

  或谓郊、社、禘、尝、山川五祀、两君相见、大飨王事、公冠、衅庙及天子、诸侯昏礼、祭礼,孔子屡与及门言之,或杂见经、记中。《中庸》称:“《经礼》三百,《威仪》三千。”疑若不止十七篇。然天子、诸侯之礼非可下达,官司所掌,典至繁重,士民有老死不可得见者,非可举以教人。且王礼虽重而所行者狭,大夫、士、庶之礼虽杀而所行者广。且哀公使孺子悲学士丧礼于孔子,则鲁初无士丧礼;执羔、执雁且不知,则鲁无士相见礼。鲁为秉礼之邦犹如此,故孟子言“诸侯恶其害己,而皆去其籍。”“周室班爵禄”,则如今《搢绅录》之类耳,其详已不得闻。史迁谓自孔子时已不具,信哉!唯乡、射二礼当世通行,《论语》载“乡人饮酒”,《射义》载“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而《史记》言“孔子卒后诸儒习乡饮、大射礼于孔子冢上”。

  其余冠、昏、丧、祭、朝、聘,由孔子周游问礼,搜拾丛残,重加整定,旁皇周浃,曲得其序,存十七篇,已为备矣。孔子穷不得位,于王礼自不能全具,然已有诸记埤附其间,弥缝其隙,俾后王以推行之,固已举隅使反矣。故十七篇断自圣心,传为世法。而或疑三百之不完,则不达于事势情实者也。《礼经》虽十七篇,而《丧服》为子夏作,故大戴附之于末,则孔子所手定者实十六篇。云“十七”者,合《丧服传》言之。则高堂生之目,犹《易》上、下二篇外之有《系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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