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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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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礼》之说,西汉无言之者。刘歆为《七略》,修《汉书》,于是杂窜古文诸经于《艺文志》《河间献王》《鲁共王传》中。然《史记·河间献王》《鲁共王传》俱无此事,其为窜伪易明。即以后人所引《禘于太庙礼》《王居明堂礼》《烝尝礼》《中溜礼》《天子巡狩礼》《朝贡礼》,及吴氏所辑《奔丧》《投壶》《迁庙》《衅庙》《公冠》之类,厕于十七篇之间,不能相比附。以常与变不相入、偏与正不相袭也。况如《太平御览》引《巡狩礼》,文辞不古,及“三皇禅云云,五帝禅亭亭”,诞而不经。而《月令注》及《皇览》引《王居明堂礼》数条,皆在《尚书大传》第三卷《洪范五行传》之中,其为刘歆剽取无疑。亦犹《逸书》伪《武成》之剽《世俘解》,其为他篇之作伪可知。或以为多三十九篇,即河间献王所辑礼乐古事五百余篇之文。 然史迁《献王传》无之,则献王所辑之五百余篇亦歆之伪文,所谓得自淹中者,举不足据。歆佐莽篡位,制礼作乐,故多天子、诸侯礼,因遍伪诸经为证,故极抑十七篇,以为诸经记“虽不备,犹愈仓等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说”,其微旨可见。凡《艺文志》文义,无不抑今文而崇伪古,平心按之,皆可见也。自尔之后,为歆伪说所感,咸以《礼》十七篇为不备,而咸惜《逸礼》之不存。朱子曰“《古礼》五十六篇,班固时其书尚在,郑康成亦及见之,注疏中多援引,不知何时失之,甚可惜也。” 王伯厚曰“《逸礼》三十九,其篇名颇见于他书,若《天子巡狩礼》见《周官内宰》注,《朝贡礼》见《聘礼》注,《烝尝礼》见《射人》疏,《中溜礼》见《月令》注及《诗泉水》注,《王居明堂礼》见《月令》《礼器》注,《古明堂礼》见蔡邕论,又《奔丧》疏引《逸礼》,《王制》疏引《逸礼》云‘皆升合食于太祖’,《文选》注引《逸礼》云‘三皇禅云云,五帝禅亭亭’。《论衡》‘宣帝时河内女子坏老屋,又得《逸礼》一篇,合五十七’。断珪碎璧,皆可宝也。” 吴草庐曰:“三十九篇,唐初犹存,诸儒曾不以为意,遂至于亡,惜哉!”凡此诸儒犹为歆所大惑,于是人人视十七篇为残阙不完之书。唐定《正义》,孔冲远自疏《礼记》,使门人贾公彦疏《仪礼》,已自轻之。自宋、明后,遂废《礼经》,不以试士,天下士人于是无复诵习者。颠倒悖谬,率天下而侮圣黜经,遂千年矣。刘歆之罪可胜诛哉!以其所托甚古,故淆乱二千年学者之耳目,莠言之乱,可畏矣乎! 按六经皆孔子所作。《诗》三百五篇,《书》二十八篇,《礼》十六篇,《易》上下二篇,《春秋》十一篇。《乐》在于声,其制存于《礼》,其章存于《诗》,无文辞,是为六经。禀于圣制,尊无与上者。《易》之《系辞》,《礼》之《丧服》,附经最早。然《史记》称《系辞》为“传”,《丧服》亦名“传”,亦弟子所推补也。自六经而外,皆七十子后学所记,各述所闻,或独撰一书,或合述一书,与经别行,统名曰“传”。凡儒家言皆是,犹内典佛说者为“经”,菩萨说者为“律、论”也。虽以《论语》纪孔子言,以非孔子所撰,亦名为“传”。但诸所说虽宗师仲尼,亦各明一经之义。如《五帝德》《帝系姓》《文王世子》《武王践阼》,为《书》作记者也;《系辞》《易本命》,为《易》作记者也;《王制》《坊记》,为《春秋》作记者也;《曲礼》《玉藻》《少仪》《郊特牲》《礼运》《礼器》《投壶》《衅庙》,为《礼》作记者也。自余若《经解》《大学》《中庸》之类,通论为多。盖七十子后学记,即儒家之书,即《论语》《孝经》亦在其中。孔门相传,无别为一书谓之《礼记》者。 但礼家先师,刺取七十子后学记之言礼者为一册,俾便于考据,如后世之为类书然。今按“儒家”有《子思》二十三篇,《曾子》十八篇,《公孙尼子》二十八篇,《孙卿子》三十三篇,《贾谊》五十八篇。《礼记》中,如《中庸》采之《子思》,《曾子问》及《立事》十篇采之《曾子》,《坊记》《表记》《缁衣》采之《公孙尼子》,《三年问》采之《荀子》,《保傅》《礼察》采之《贾谊》,则《礼记》纯采之七十子后学可知。五家先师,日加附益,故既采《贾谊》之《保傅》《礼察》《公冠》,并采及汉孝昭帝《祝辞》,则宣、元后先师之所采者矣。又非徒采记礼者,并其通论义理之《大学》《中庸》《学记》等篇亦刺采之,渐次汇成,以便学者观览。犹《易》家先师之采《系辞》,《韩诗》之采《外传》。 史迁引“宰予问《五帝德》”,尚未以为《礼记》,则出之甚后。故大小戴、庆氏各有去取,各有附益,既非孔子制作,亦无关朝廷功令,其篇数盖不可考,但为礼家附记之类书,于中秘亦不涉焉。刘歆知其然,故采《乐记》于《公孙尼子》,采方士《明堂阴阳说》而作《月令》《明堂位》,《隋志》谓“《小戴》四十六篇,马融增入《月令》《明堂位》《乐记》三篇,乃为四十九篇。”按:《别录》已有三篇目,则刘歆已窜附也采诸子杂说而作《祭法》,并推附于戴氏所传类书中。因七十子后学记而目为《礼记》,自此始也。此云“《记》百三十一篇。”《释文》引《周礼论》序云“《古礼记》二百四篇。”今并《明堂阴阳》三十三篇,《王史氏》二十一篇,《曲台》后仓九篇,《中庸说》二篇,《明堂阴阳说》五篇,《周官传》四篇,恰当二百六篇。 考“儒家”,上除《内业》《周史六弢》《周政》《周法》《河间周制》《谰言》《功议》七部不可知之书,诸云《周政》《周法》,疑歆所伪以证《周官》者,辨见下下除《徐子》《鲁仲连》以下,自《晏子》八篇,《子思》二十三篇,《曾子》十八篇,《漆雕子》十三篇,《宓子》十六篇,《景子》三篇,《世子》二十一篇,《魏文侯》六篇,《李克》七篇,《公孙尼子》二十八篇,《孟子》十一篇,《孙卿子》三十三篇,《芋子》十八篇,《宁越》一篇,《王孙子》一篇,《公孙固》一篇,《李氏春秋》二篇,《羊子》四篇,《董子》一篇,《侔子》一篇,恰二百六篇。 若以《中庸》本在《记》内,此为说耳,不可数,则《记》百九十篇。“儒家”除《李氏春秋》二篇似窜入外,实二百四篇。是则二百四篇者,七十子后学记原篇,人所共知。歆欲攻后仓士礼之阙,又窥见《礼经》十七篇,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制无多,乃伪造典礼以为《明堂阴阳》《王史氏记》,谓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制,于是去取七十子后学及后仓《记》,而窜《明堂阴阳》《王史氏》数十篇于其中,以实二百四篇之目,而痛抑今学为“推士礼而致于天子”。其作伪之术,情见乎辞。考孔子定《礼》止十六篇,其它则与弟子言之,未及成书,赖弟子推补为多。即以《丧服》一篇,已为子夏之传,盖子夏所推补者。其它《礼记》诸篇可知。故仓等推礼是七十子家法,孔子发其大义,则高弟人人可依例推致,《论语》所谓“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明贵能推致也。 若使孔子事事为之,虽以圣人之力有所不能尽者矣。歆之乘机窜伪,因间窃发,此如卓、操之伺隙盗篡,唯正名讨除之而已。至若《释文》所云“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礼》;戴圣删《大戴礼》为四十九篇,是为《小戴礼》。后汉马融、卢植考诸家同异,附戴圣篇章,去其繁重及所叙略而行于世,即今之《礼记》是也。”此皆古学家虚造之说,不可信。要之三家博士刺取《礼记》,多寡去取,各有不同。今本《礼记》,据《别录》有四十九篇。《别录》为歆伪撰,则亦歆所定以便其窜附者,卢、马考而述之者也。若《后汉书》曹褒之传《礼记》四十九篇,桥仁之传《礼记》四十九篇。考曹褒为庆氏学,桥仁为戴德学,安得有四十九篇之说?此为伪古学伪窜无疑。其七十子后学记,辨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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