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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祐元年八月


  八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司马光又上疏曰:

  窃以为国家者,政有小大,事有缓急,知所前后,则功无不成。议者或曰,当今之务大而急者,在于水灾泛滥。是大不然。彼水灾所伤,不过污下及滨河之民,若积雨既止,少疏而塞之,则民皆复业,岂能为国家之患哉?然则在于谷帛窘乏。是又不然。夫以四海之富,养之有道,用之有节,使良有司治之,谷帛不可胜用也,岂能为国家之患哉?然则在于强敌侵盗。是又不然。夫强敌侵盗,不过能惊扰边鄙之民,御之有道,备之有谋,可使朝贡相继,岂能为国家之患哉?

  以臣之愚,当今甚大而急者,在于根本未建,众心危疑,释此不忧,而顾彼三者,是舍其肺腑而救四支也,不亦失乎?借有高才之臣,能复九河之道,储九年之食,开千里之边,而本根未建,尚何益也?况复细于彼三事哉!

  今陛下圣体虽安,而四方之人未能遍知,尚有疑惧者,不以此时早择宗室之贤,使摄居储副之位,内以辅卫圣躬,外以镇安百姓,万一有出于意外之事,可不过为之防哉!

  窃意陛下洞照安危,策应已定,而尚密之,未欲宣示于外,审或如此,亦恐不可。何则?今天下之人,企踵而立,抉耳而听,以须明诏之下,然后人人自安,又何待密哉?若以储副体大,非造次可定,或且使之辅政,或典宿卫,或尹京邑,亦足遏祸难之原,靖中外之意。今朝廷朝夕所议,大抵皆目前常事,非甚大而急者。臣恐高拱雍容,养成国家之患,从而理之,用力难矣。此臣所以寝不能安,食不能饱,不避死亡之诛,进言不已者也。

  壬子,诏秦凤经略司:“西界移文保安军,乞抽还修古渭寨军及索叛去张纳芝、临占等。古渭寨乃秦川属地,张纳芝、临占世为蕃官,其令保安军以此报之。”

  癸丑,复龙图阁直学士、兵部员外郎、知池州包拯为刑部郎中、知江宁府,江南东路转运使、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唐介为户部员外郎。时殿中侍御史里行吴中复乞召拯、介还朝,宰臣文彦博因言:“介顷为御史,言臣事多中臣病,其间虽有风闻之误,然当时责之太深,请如中复所奏召用之。”故有是命。

  诏:大臣自今无得乞子弟及亲旧赐进士出身。

  是日,知谏院范镇言:“臣伏见五月间二星相继西流,一出天江,一出天市,出天江者,主大水,出天市者,主散财。当是时,朝廷不知观天之变以图消伏,又不知为防以备其灾,才及一月,而都城大水,民居室庐及军营漂坏者,不知几十万区,天变之不虚发也如此。近日以来,彗出东方,孛于七星,其色正白。七星主急兵,色白亦主兵。天意若告陛下将有急兵至,欲陛下与大臣相敕警,以求消伏之术,不可宴然复如前日也。陛下自正月不豫,至于今二百余日,既已平复,群臣稀得进见,设有得进见者,又不与谋天下大计。天下之人,其心皇皇,所以感动上天之变也。方此时,岂无乘间观衅,起为盗贼,如大水之入都城者乎?陛下即位三十五年,以纳谏为德,以畏天为心,至于小小论议,未尝不虚怀开纳。今及宗庙社稷之计,反拒谏而不用,违天而不戒乎?臣职当言,不敢爱死,默默以负陛下。陛下以臣言为然,乞以臣前所上章与大臣速定大议;以臣言为不然,乞加臣万死之罪。何者,陛下素有纳谏之美,因臣奏疏,使陛下有拒谏之名。臣更不敢复奉朝请,谨阖门以待万死之罪。”

  甲寅,镇复遗执政书,言:“镇前后六奏宗庙社稷安危大计,而两奏亲纳中书,历月踰时,寂然不见有所猷为,此镇任言之责,不可以不待罪也。古之人三谏而不从则去,今镇已六谏矣。古之人仕鲁不合则去之齐,不合则去之卫、之晋,惟其意之所之。今天下一统,镇去而何所之乎?惟有待罪而已。相公又教以不可效干名希进之人,镇退而窃自惟念,不敢奉教而决然为之者,义当死朝廷之刑,不可以死乱兵之下也。此方是镇择死之时,尚安暇顾干名希进之嫌而不为去就之决哉?夫事有缓而不可急为者,亦有急而不可缓为者,当缓而急,当急而缓,其为患均。天之见变亦然,流星与彗之变是也。今彗之变当急,而朝廷尚欲缓之,此镇宁死于朝廷之刑也。伏愿诸公携镇之书言于上前,速定大计,如其不然,即赐镇之死,放镇归田,解镇之职而置之散外,皆诸公之赐也。”

  乙卯,镇又言:“臣前六奏宗庙社稷之大计,四奏进入,两奏奉圣旨送中书。陛下不以臣章留中,而令送中书者,是欲使中书大臣奉行也。臣两至中书,而中书递相设辞以拒臣。以此观之,是陛下欲为宗庙社稷计,而大臣不欲为也。为大臣而不欲为宗庙社稷计,非所以为大臣也。臣窃原大臣之意,恐行之而事有中变,故畏避而为容身之计也。今星变主急兵,万一兵起,大臣家族首领顾不保,其为身计亦已疏矣。就使事有中变而死陛下之职,与其死于乱兵,不犹愈乎?乞陛下以臣此章示大臣,使其自择死所。”

  丁巳,范镇又言:“臣伏见天禧二年六月彗星见,未几而册陛下为皇太子。方是时,真宗皇帝只有陛下一人,天下人心已有所系,然真宗皇帝遽立陛下为皇太子者,欲预定其分,塞觊觎之路也,非私为陛下也,为宗庙社稷之计,与应天谴之变,皆当然也。今陛下未有皇嗣,天下人心无有所系,故天初见流星,继以大水,告陛下以简宗庙之罚。陛下君臣不知觉悟,故天又出彗以告陛下,而陛下君臣宴然复如前时,此臣当言之责,所以恐惧而待罪也。初流星示变时,大臣岂意必有大水乎?及大水入都城,大臣亲领徒役以捍水患。今大水已定,而不知致大水之本,本由简宗庙,而不为宗庙计,故天又示彗也。彗之变主急兵,大臣又不先定大计以备兵变,及兵如水之至,而后亲捍之,虽勤劳如捍水之时,亦无益矣。陛下为民父母,已视民有压溺之患,又忍使遭戮辱之祸,而不为宗庙社稷计以答天谴乎!”

  庚申,起居舍人、直秘阁、同知谏院范镇为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镇固辞不受,曰:“陛下以臣言为非,即当加臣万死之罪,以臣言为是,岂可不先宗庙社稷计而遽为臣转官迁职也?”

  辛酉,降湖南转运使李肃之知齐州,知荆南王逵知兖州,知辰州宋守信为邓州都监,通判辰州贾师熊通判邵州。以肃之、守信、师熊等入峒讨彭士羲而军士被伤者四十余人,逵给军士不均也。

  癸亥,枢密使、护国节度使狄青罢枢密使,加同平章事、判陈州。青在西府四年,京城小民闻青骤贵,相与推说,诵咏其材武。青每出入,辄聚观之,至壅路不得行。上自正月不豫,青益为都人所指目。又,青家犬生角,数有光怪。知制诰刘敞请出青于外以保全之,未听。敞出知扬州,又极言:“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青,无使负国家。”并谓宰相曰:“向者天下有可大忧者,又有可大疑者。今上体平复,大忧去矣,而大疑者尚在。”具以青事告之,宰相应对唯唯。敞既至官,拜表,又徧遗公卿书曰:“汲黯之忠,不难于淮阳,而眷眷于李息。”朝廷皆知为青发也。及京师大水,青避水,徙家于相国寺,行坐殿上,都下喧然;执政闻之始惧,以熟状出青判陈州。自皇祐末有日食之变,敞尝献救日论三篇,备言所以防奸御变之术,青见而恶之,谓所亲曰:“刘舍人以此洗涤青邪!”敞初建言,或以为过,至是乃服。此据刘攽行状。攽又云:敞出知扬州,见上,请出青于外,上曰:“可谕中书。”按仁宗自正月得疾,至七月乃见群臣,攽所云必误,盖上疏论列尔。今略加删修,庶不失事实。

  三司使、工部尚书韩琦为枢密使,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吏部侍郎、知益州张方平为三司使。

  自西鄙用兵,两蜀多所调发。方平还自益州,奏免横赋四十万贯匹,及减兴、嘉、邛州铸钱十余万,蜀人便之。

  始,方平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因建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冲八达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形势足恃也,特依重兵以立国尔。兵恃食,食恃漕运,汴河控引江、淮,利尽南海。天圣以前,岁发民浚之,故河行地中。有张君平者,以疏导京东积水,始辍用汴夫,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费役为功,河日以堙塞。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旧也。”遂画漕运十四策。宰相富弼读方平奏上前,昼漏尽十刻,侍卫皆跛倚,上太息称善。弼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启施行。退谓方平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议为本,凡除主计,未尝敢先公也。”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或取方平集奏议详载之,然不当即附此年。

  先是,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王素,数与欧阳修称誉富弼于上前,弼入相,素颇有力焉,意弼引己登两府,既不如志,因加诋毁,且求外官,于是改龙图阁学士、知定州。诋毁事,据司马光记闻,当考。

  以冀州新河镇为新河县,废堂阳镇。本州言堂阳人户稀,而新河交易所会故也。

  是夕,彗星灭。

  范镇言:“臣近以都城大水及彗星谪见,为变非常,故乞速定大计,以答天谴。阖门待罪,祈以死请。臣人微言轻,固不足以动圣听,然所陈者,乃天之戒。陛下纵不用臣之言,可不畏天之戒乎!彗星尚在,朝廷不知警惧,彗星既灭,则不复有所告戒。后虽欲言,亦无以为辞,此臣所以恐惧而必以死请也。今除臣侍御史知杂事,则臣之言责益重于前,所有告敕,未敢祗受。”

  镇又言:“臣本为谏官,有言责,不见从,故阖门待罪。待罪之中,除臣知杂御史,是臣之言责益重也,使臣何以处之?若陛下宽臣之罪,不置以死,即乞解臣言责,使归馆供职,或除臣远小处一知州差遣,则陛下再造之赐,于臣为无量也。”

  甲子,出恭谢乐章肄于太常。

  诏三司出绢三万,市马于府州,以给河东骑军。

  殿中侍御史赵抃言:“臣去年春夏间,累次弹奏宰相陈执中,乞正其罪而罢免之。是时,范镇不顾公议,一向阴为论列,营救执中,上惑圣听。臣寻与御史范师道抨镇阿党之状,今朝廷除镇知杂,臣见居台职,风宪之地,趣向各异,难为同处。伏望特赐指挥,除臣江、浙一州军合入差遣,且以避镇,亦臣之私便也。”初奏十五日甲子也,二十六日再奏,今只存初奏。

  范镇言:“臣窃闻赵抃因除臣知杂御史,言与臣论陈执中事不同,乞淮甸一小郡者。初,臣自河北送伴还,陛下谕臣御史言卿中路有文字救雪执中,不知卿初无文字。臣奏臣有无文字,惟陛下可知。臣在外亦闻此说,未以为信。今陛下既宣谕臣,容臣却与御史理辨。自后两奏仍乞牓朝堂,不蒙施行。及陈执中罢去,陛下谕臣,御史言执中与其女子奸通。臣奏执中身为宰相,有此大恶,固当斩于朝堂以令天下,岂可复为使相兼判亳州?如其无此,为御史所诬,亦乞斩御史以令天下,无使谗言公然得行。自后三奏乞穷究,仍乞札付御史,亦不蒙施行。窃虑臣前后五奏锤中,赵抃不知本末,至今交结毁臣不已。伏乞检会前奏,并今状降付中书,明辨施行,仍札示赵抃,免致小人阴相架扇,以中伤臣。所有臣乞免知杂御史事,已具前奏。臣深不欲上烦圣听,然赵抃为御史而持论如此乖谬,终不觉悟,反以为能。臣若不乞明辨,窃恐坏国伤化,事体不细也。”

  丙寅,刑部员外郎、知制诰石扬休为契丹国母生辰使,文思使、康州刺史沈惟恭副之;刑部员外郎、直史馆、同修起居注唐询为契丹生辰使,东头供奉官、閤门祗候王锴副之。侍御史范师道为契丹国母正旦使,供备库副使刘孝孙副之;右司谏马遵为契丹正旦使,内殿崇班、閤门祗候陈永图副之。寻以祠部员外郎、判度支勾院、集贤校理刁约代师道,师道被疾故也。沈惟恭、王锴、刁约、刘孝孙、陈永图未见。

  宰相文彦博等请罢恭谢前一日谒太庙,表二上,许之。仍诏宰臣摄事。

  翰林学士胡宿知审刑院。详议官阙,判院者当择人荐于上,宿与同列得二人。此二人才智明法无上下。一人者监税河北,以水灾亏课,同列议曰:“亏课小失,不足白上以累才。”宿不可,至上前悉白之,且曰:“此人小累,才足惜。”上曰:“果得才,小累何恤!”遂除详议官。同列退,诮宿曰:“详议欲得人,公固欲白上,缘是不得,奈何?”宿曰:“彼得与不得,一详议官尔,是固亦有命也。宿以诚事主,今白首矣,不忍丝发欺君,以丧平生节,为之开陈,听主上自择尔。”同列惊曰:“某从公久,乃不知公所存如此。”此据胡宗愈所作胡宿行状。不知同列者谓谁,当考。

  宿尝奏河朔被水灾,滨、棣、德、博四州之民,皆归罪于李仲昌、张怀恩、蔡挺三人,乞斩此三人以谢河北,因进呈韩绛体量札子,仲昌、怀恩、挺卒坐重责。

  戊辰,礼院言大庆殿恭谢,请如明堂故事,用銮驾仪仗,从之。

  乙亥,朝谒景灵宫,降京城系囚徒罪一等,杖笞释之。

  初,李照斥王朴乐音高,乃作新乐,下其声。太常歌工病其太浊,歌不成声,私赂铸工,使减铜齐,而声稍清,歌乃协。然照卒莫之辨。又朴所制编钟皆侧垂,照及胡瑗皆非之。及照将铸钟,给铜于铸䥾务,得古编钟一,工不敢毁,乃藏于太常。钟不知何代所作,其铭云:“粤朕皇祖,实龢钟,粤斯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叩其声,与朴钟夷则清声合,而其形侧垂。瑗后改铸,正其钮,使下垂,叩之弇郁而不扬。其镈钟又长甬而振掉,声不和。著作佐郎刘羲叟谓人曰:“此与周景王无射钟无异,上将有眩惑之疾。”已而果然。

  于是范镇言:“臣伏见国家自废祖宗旧乐用新乐以来,及今四五年,日食,星变,冬雷,秋雹,大雨不时,寒暑不节,不和之气,莫甚此者。使乐无所感动则已,乐而有所感动,则众异之至,未必不由是也。去年十二月晦,大雨雪,大风,宫架辄坏。元日大朝会,乐作而陛下疾作。臣恐天意以为陛下不应变祖宗旧乐而轻用新乐也。不然,何以方乐作之时,而陛下疾作。此天意警陛下之深也。自初议乐时,臣屡论新乐非是,其间书一通,最为详悉。今再具进呈,乞下执政大臣参详。臣书如有可采,伏乞且用祖宗旧乐,以俟异时别加制作。”

  丁丑,诏太常恭谢用旧乐。

  戊寅,诏湖北钤辖司,下溪州刺史彭士羲扰边境,为患不已,其相度招安之。初,魏瓘受命帅荆南,建言:“五溪之险,师行鸟道,诸将贪功生事,于国家何所利?”因条上三策,以招为上,守御为下,攻取为失。不报。后卒如瓘策。

  己卯,诏麟府钤辖贾逵,自今无得差禁军回易。初,逵令五人为一保,给钱十万,凡回易五十日,出息钱四十万,以备犒军。及下转运司体量,以为旧例如此,即无私入,故戒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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