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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灭晋(6)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合礼。戊子,帝遣使以诏书安集农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契丹主复召晋百官谕之曰:“天时向暑,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当留亲信一人于此为节度使。”百官请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尽以晋之百官自随,或曰:“举国北迁,恐摇人心,不如稍稍迁之。”乃诏有职事者从行,馀留大梁。复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复为契丹主后。翰始以萧为姓,自是契丹后族皆称萧氏。

  壬寅,契丹主发大梁,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诸军吏卒又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宝以行,所留乐器、仪仗而已。夕宿赤冈,契丹主见村落皆空,命有司发榜数百通,所在招抚百姓,然竟不禁胡骑剽掠。丙午,契丹自白马渡河,谓宣徽使高勋曰:“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

  庚戌,以皇弟北京马步都指挥使崇行太原尹。

  辛亥,契丹主将攻相州,梁晖请降,契丹主赦之,许以为防御使。晖疑其诈,复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汉诸军急攻相州,食时克之。悉杀城中男子,驱其妇女而北。敌人掷婴孩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阅城中,遗民男女得七百馀人。其后节度使王继敛城中髑髅瘗之,凡得十馀万。

  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谋举州应汉,契丹主执而诘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于车中,若取所获文书者。谷知其诈,因请曰:“必有其验,乞显示之。”凡六诘,谷辞气不屈,乃释之。

  帝以从弟北京马军都指挥使信领义成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武节都指挥使史弘弘肇领忠武节度使,充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权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权副枢密使。两使都孔目官南乐王章权三司使。

  契丹主见所过城邑丘墟,谓蕃汉群臣曰:“致中国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顾张砺曰:“尔亦有力焉。”

  契丹昭义节度使耿崇美屯泽州,将攻潞州,乙丑,诏史弘肇将步骑万人救之。

  帝闻契丹北归,欲经略河南,故以弘肇为前驱,又遣谦万进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势。万进,并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数十艘载晋铠仗,将自汴溯河归其国,命宁国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将士卒千馀人部送之。至河阴,行德与将士谋曰:“今为敌所制,将远去乡里。人生会有死,安能为异域之鬼乎。虏势不能久留中国,不若共逐其党,坚守河阳,以俟天命之所归者而臣之,岂非长策乎。”众以为然。行德即以铠仗授之,相与杀契丹监军使。会契丹河阳节度使崔廷勋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虚入据河阳,众推行德为河阳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蜡表间道诣晋阳。

  契丹遣武定节度使方太诣洛阳巡检,至郑州,州有戍兵,共迫太为郑王。梁嗣密王朱乙逃祸为僧,嵩山贼帅张遇得之,立以为天子,取嵩岳神衮冕以衣之,帅众万馀袭郑州,太击走之。太以契丹尚强,恐事不济,说谕戍兵,欲与之俱西。众不从,太自西门逃奔洛阳。戍兵既失太,反谮太于契丹,云:“胁我为乱”。太遣子师朗自诉于契丹,契丹将麻答杀之,太无以自明。会群盗攻洛阳,契丹留守刘晞弃城奔许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与巡检使潘环击群盗却之,张遇杀朱乙请降。伊阙贼帅自称天子,誓众于南郊坛,将入洛阳,太逆击走之。太欲自归于晋阳,武行德使人诱太曰:“我裨校也,公旧镇此地,今虚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阳,为行德所杀。

  萧翰遣高谟翰援送刘晞自许还洛阳,晞疑潘环构其众逐已,使谟翰杀之。戊辰,武行友至晋阳。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锋将马诲击契丹,斩首千馀级。时耿崇美、崔廷勋至泽州,闻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进,引兵而南。弘肇遣诲追击,破之,崇美、廷勋与奚王拽剌退保怀州。

  辛未,以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契丹主闻河阳乱,叹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

  契丹主至临城,得疾,及栾城,病甚,苦热,聚冰于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杀胡林而卒。国人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去,晋人谓之“帝羓”。

  赵延寿恨契丹主负约,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恒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继而入。延寿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纳之。时契丹诸将已密议奉兀欲为主,兀欲登鼓角楼受叔兄拜,而延寿不之知,自称受契丹皇帝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仍下教布告诸道,所以供给兀欲与诸将同,兀欲衔之。恒州诸门管钥及仓库出纳,兀欲皆自主之。延寿使人请之,不与。

  契丹主丧至国,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壹如故,则葬汝矣。”

  帝之自寿阳还也,留兵千人戍承天军。戍兵闻契丹北还,不为备,契丹袭击之,戍兵惊溃。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烟百馀举。帝曰:“此虏将遁,张虚势也。”遣亲将叶仁鲁将步骑三千赴之。会契丹出剽掠,仁鲁乘虚大破之,丁丑,复取承天军。

  或说赵延寿曰:“契丹诸大人数日聚谋,此必有变。今汉兵不减万人,不若先事图之。”延寿犹豫不决。壬午,延寿下令,以来月朔日于待贤馆上事,受文武官贺。其仪宰相、枢密使拜于阶上,节度使以下拜于阶下。李嵩以虏意不同,事理难测,固请赵延寿未行此礼,乃止。

  五月乙酉朔,永康王兀欲召延寿及张砺、和凝、李嵩、冯道于所馆饮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寿,兀欲从容谓延寿曰:“妹自上国来,宁欲见之乎。”延寿欣然与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谓砺等曰:“燕王谋反,适已锁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近者临崩,别无遗诏,而燕王擅自知南朝军国,岂理邪。”下令延寿亲党皆释不问。间一日,兀欲至待贤馆,受蕃汉官谒贺,笑谓张砺等曰:“燕王果于此礼上,吾以铁骑围之,诸公亦不免矣。”后数日,集蕃汉之臣于府署,宣契丹主遗制。其略曰:“永康王,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太后钟爱,群情允归,可于中京即皇帝位。”于是始举哀成服。

  帝集群臣庭议进取,诸将咸请出师井陉,次取镇、魏,先定河北,则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会趋上党,郭威曰:“虏主虽死,党众犹盛,各据坚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无应援,若群虏合势,共击我军,进则遮前,退则邀后,粮饷路绝,此危道也。上党山路险涩,粟少民残,无以供亿,亦不可由。近者陕、晋二镇,相继款附,引兵从之,万无一失,不出两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苏逢吉等曰:“史弘肇大军已屯上党,群敌继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为便。”司天奏:“太岁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晋、绛抵陕。”帝从之。辛卯,诏以十二日发北京,告谕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为北京留守,以赵州刺史李存环为副留守,河东幕僚真定李骧为少尹,牙将太原蔚进为马步指挥使以佐之。存环,唐庄宗之从弟也。

  丙申,帝发太原,自阴地关出晋、绛。丁酉,史弘肇奏克泽州。始,弘肇攻泽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还。苏逢吉、杨邠曰:“今陕、晋、河阳皆已向化,崔廷勋、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还,则河南人心动摇,虏势复壮矣。”帝未决,使人谕指于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势若破竹,可进不可退。”与逢吉等议合,帝乃从之。弘肇遣部将李万超说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万超权知泽州。

  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阳,张遇帅众数千救之,战于南阪,败死。武行德出战,亦败,闭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勋曰:“今北军已去,得此何用。且杀一夫犹可惜,况一城乎。”闻弘肇已得泽州,乃释河阳,还保怀州。弘肇将至,廷勋等拥众北遁,过卫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继北去,弘肇引兵与武行德合。

  弘肇为人沈毅寡言,御众严整,将校小不从命,立挝杀之。士卒所过,犯民田及系马于树者,皆斩之。军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晋阳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爱之。辛丑,帝至霍邑。甲辰,帝至晋州。

  帝之即位也,绛州刺史李从朗与契丹将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讨使、护国节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诸军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谕之。戊申,从朗举城降,帝命亲将分护诸门,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将薛琼为防御使。

  辛亥,帝至陕州,赵晖自御帝马而入。壬子,至石濠。汴人有来迎者。六月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来迎。丙辰,帝至洛阳,入居宫中。汴州百官奉表来迎。诏谕以受契丹补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赵远更名上交。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先入大梁清宫,密令杀李从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儿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岁寒食,以一盂麦饭洒明宗陵乎。”闻者泣下。

  戊午,帝发洛阳。辛酉,汴州百官窦贞固等迎于荥阳。甲子,帝至大梁,晋之藩镇相继来降。戊辰,帝下诏大赦。凡契丹所除节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仍称天福年,曰:“馀未忍忘晋也。”复青、襄、汝三节度。秋闰七月庚辰,制建宗庙。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迁。又立四亲庙,追尊谥号,凡六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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