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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之变(2)


  明宗天成元年。河中节度使李继麟恃与帝故旧,且有功,帝待之厚,苦诸伶官求丐无厌,遂拒不与。大军之征蜀也,继麟阅兵,遣其子令德将之以从。景进与宦官谮之曰:“继麟闻大军起,以为讨已,故惊惧,阅兵自卫。”又曰:“崇韬所以敢倔强于蜀者,与河中阴谋,内外相应故也。”继麟闻之惧,欲身入朝以自明。其所亲止之,继麟曰:“郭侍中功高于我。今事势将危,吾得见主上,面陈至诚,则谗人获罪矣。”正月癸亥,继麟入朝。

  魏王继岌将发成都,令任圜权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诸军部署已定,是日,马彦圭至,以皇后教示继岌。继岌曰:“大军垂发,彼无衅端,安可为此负心事,公辈勿复言。且主上无敕,独以皇后教杀招讨使,可乎。”李从袭等泣曰:“既有此迹,万一崇韬闻之,中途为变,益不可救矣。”相与巧陈利害,继岌不得已,从之。甲子旦,从袭以继岌之命召崇韬计事,继岌登楼避之。崇韬方升阶,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并杀其子廷诲、廷信,外人犹未之知。都统推官饶阳李嵩谓继岌曰:“今行军三千里外,初无敕旨,擅杀大将,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独不能忍之至洛阳邪。”继岌曰:“公言是也,悔之无及。”嵩乃召书吏数人,登楼去梯,矫为敕书,用蜡印宣之,军中粗定。崇韬左右皆窜匿,独掌书记滏阳张砺诣魏王府恸哭久之。继岌命任圜代崇韬总军政。

  马彦圭还洛阳,乃下诏暴郭崇韬之罪,并杀其子廷说、廷让、廷议,于是朝野骇惋,群议纷然。帝使宦官潜察之。保大节度使睦王存乂,崇韬之婿也,宦官欲尽去崇韬之党,言存乂对诸将攘臂垂泣,为崇韬称冤,言辞怨望。庚辰,幽存乂于第,寻杀之。景进言河中人有告变,言李继麟与郭崇韬谋反,崇韬死,又与存乂连谋。宦官因共劝帝速除之,帝乃徙继麟为义成节度使,是夜,遣蕃汉马步使朱守殷以兵围其第,驱继麟出徽安门外杀之,复其姓名曰朱友谦。友谦二子,令德为武信节度使,令锡为忠武节度使。诏魏王继岌诛令德于遂州,郑州刺史王思同诛令锡于许州,河阳节度使李绍奇诛其家人于河中。绍奇至其家,友谦妻张氏帅家人二百馀口见绍奇曰:“朱氏宗族当死,愿无滥及平人。”乃别其婢仆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张氏又取铁券以示绍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赐也,我妇人,不识书,不知其何等语也。”绍奇亦为之惭。友谦旧将史武等七人,时为刺史,皆坐族诛。

  时洛中诸军饥窘,妄为谣言,伶官采之以闻于帝,故郭崇韬、朱友谦皆及于祸。成德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源亦为谣言所属,帝遣朱守殷察之。守殷私谓嗣源曰:“令公勋业振主,宜自图归藩以远祸。”嗣源曰:“吾心不负天地,祸福之来,无所可避,皆委之于命耳。”时伶官用事,勋旧人不自保,嗣源危殆者数四,赖宣徽使李绍宏左右营护,以是得全。

  魏王继岌留马步都指挥使陈留李仁罕、马军都指挥使东光潘仁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浚仪张业、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骁锐指挥使平恩李延厚戍成都。甲申,继岌发成都,命李绍琛帅万二千人为后军,行止常差中军一舍。

  二月,魏博指挥使杨仁晸将所部兵戍瓦桥,逾年代归,至贝州,以邺都空虚,恐兵至为变,敕留屯贝州。

  时天下莫知郭崇韬之罪,民间讹言,云崇韬杀继岌,自王于蜀,故族其家。朱友谦子建徽为澶州刺史,帝密敕邺都监军史彦琼杀之。门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驰马出城,不言何往。”又讹言,云皇后以继岌之死归咎于帝,已弑帝矣,故急召彦琼计事。人情愈骇。

  杨仁晸部兵皇甫晖与其徒夜博不胜,因人情不安遂作乱,劫仁晸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吾魏军力也。魏军甲不去体,马不解鞍者十馀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旧劳,更加猜忌。远戍逾年,方喜代归,去家咫尺,不使相见。今闻皇后弑逆,京师已乱,将士愿与公俱归,仍表闻朝廷。若天子万福,兴兵致讨,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为富贵之资乎。”仁晸不从,晖杀之。又劫小校,不从,又杀之。效节指挥使赵在礼闻乱,衣不及带,逾垣而走,晖追及,曳其足而下之,示以二首,在礼惧而从之,乱兵遂奉以为帅,焚掠贝州。晖,魏州人。在礼,涿州人也。诘旦,晖等拥在礼南趣临清、永济、馆陶,所过剽掠。

  壬辰晚,有自贝州来告军乱将犯邺都者,都巡检使孙铎等亟诣史彦琼,请授甲乘城为备。彦琼疑铎等有异志,曰:“告者云今日贼至临清,计程须六日晚方至,为备未晚。”孙铎曰:“贼既作乱,必乘吾未备,昼夜倍道,安肯计程而行。请仆射帅众乘城,铎募劲兵千人伏于王莽河逆击之,贼既势挫,必当离散,然后可扑灭也。必俟其至城下,万一有奸人为内应,则事危矣。”彦琼曰:“但严兵守城,何必逆战。”是夜,贼前锋攻北门,弓弩乱发。时彦琼将部兵宿北门楼,闻贼呼声,实时惊溃。彦琼单骑奔洛阳。癸巳,贼入邺都,孙铎等拒战不胜,亡去。赵在礼据宫城,署皇甫晖及军校赵进为马步都指挥使,纵兵大掠。进,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据案召吏草奏,无至者,正言怒,其家人曰:“贼已入城,杀掠于市,吏皆逃散,公尚谁呼。”正言惊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马,不能得,乃帅僚佐步出府门谒在礼,再拜请罪。在礼亦拜,曰:“士卒思归耳,尚书重德,勿自卑屈。”慰谕遣之。

  众推在礼为魏博留后,具奏其状。北京留守张宪家在邺都,在礼厚抚之,遣使以书诱宪,宪不发封,斩其使以闻。

  丙申,史彦琼至洛阳。帝问可为大将者于枢密使李绍宏,绍宏复请用李绍钦,帝许之,令条上方略。绍钦所请偏裨,皆梁旧将已所善者,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不足烦大将,绍荣可办也。”帝乃命归德节度使李绍荣将骑三千诣邺都招抚,亦征诸道兵,备其不服。

  郭崇韬之死也,李绍琛谓董璋曰:“公复欲呫哔谁门乎。”璋惧,谢罪。魏王继岌军还至武连,遇敕使,谕以朱友谦已伏诛,令董璋将兵之遂州诛朱令德。时绍琛将后军在魏城,闻之,以帝不委已杀令德而委璋,大惊。俄而璋过绍琛军,不谒。绍琛怒,乘酒谓诸将曰:“国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谋而吾之战功也,至于去逆效顺,与国家掎角以破梁,则朱公也。今朱、郭皆无罪族灭,归朝之后,行及我矣。冤哉天乎。奈何。”绍琛所将多河中兵,河中将焦武等号哭于军门曰:“西平王何罪,阖门屠脍。我辈归则与史武等同诛,决不复东矣。”是日,魏王继岌至泥溪,绍琛至剑州遣人白继岌,云河中将士号哭不止,欲为乱。丁酉,绍琛自剑州拥兵西还,自称西川节度、三川制置等使,移檄成都,称奉诏代孟知祥,招谕蜀人,三日间众至五万。

  己亥,魏王继岌至利州,李绍琛遣人断桔柏津。继岌闻之,以任圜为副招讨使,将步骑七千,与都指挥使梁汉颙、监军李延安追讨之。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兵赵太等四百人据城,自称安国留后。诏东北面招讨副使李绍真讨之。辛丑,任圜先令别将何建崇击剑门关,下之。

  李绍荣至邺都,攻其南门,遣人以敕招谕之。赵在礼以羊酒犒师,拜于城上曰:“将士思家擅归,相公诚善为敷奏,得免于死,敢不自新。”遂以敕遍谕军士。史彦琼戟手大骂曰:“群死贼,城破万段。”皇甫晖谓众曰:“观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因聚噪,掠敕书,手坏之,守陴拒战。绍荣攻之,不利,以状闻。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遗噍类。”大发诸军讨之。壬寅,绍荣退屯澶州。

  甲辰夜,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五人杀军使,谋作乱,擒斩之。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本优人也,优名郭门高。帝与梁相拒于得胜,募勇士挑战,从谦应募,俘斩而还,由是益有宠。帝选诸军骁勇者为亲军,分置四指挥,号“从马直”,从谦自军使积功至指挥使。郭崇韬方用事,从谦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以从谦为假子。及崇韬、存乂得罪,从谦数以私财飨从马直诸校,对之流涕,言崇韬之冤。及王温作乱,帝戏之曰:“汝既负我附崇韬、存乂,又教王温反,欲何为也。”从谦益惧。既退,阴谓诸校曰:“主上以王温之故,俟邺都平定,尽坑若曹。家之所有,宜尽市酒肉,勿为久计也。”由是亲军皆不自安。

  丁未,李绍荣以诸道兵再攻邺都。庚戌,裨将杨重霸帅众数百登城,后无继者,重霸等皆死。贼知不赦,坚守无降意。朝廷患之,日发中使促魏王继岌东还。继岌以中军精兵皆从任圜讨李绍琛,留利州待之,未得还。

  李绍荣讨赵在礼久无功,赵太据邢州未下。沧州军乱,小校王景戡讨定之,因自为留后。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帝欲自征邺都,宰相枢密使皆言京师根本,车驾不可轻动。帝曰:“诸将无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为勋旧。”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卫。”皆曰:“他人无可者。”忠武节度使张全义亦言河朔多事,久则患深,宜令总管进讨,若倚绍荣辈,未见成功之期。李绍宏亦屡言之,帝以内外所荐,久乃许之。甲,寅命嗣源将亲军讨邺都。

  董璋将兵二万屯绵州,会任圜讨李绍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遇绍琛军,绐之曰:“吾奉诏召孟郎,公若缓兵,自当得蜀。”既至成都,劝孟知祥为战守备。知祥浚壕树栅,遣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将四万人,骁锐指挥使李延厚将二千人讨绍琛。延厚集其众询之曰:“有少壮勇锐欲立功求富贵者东,衰疾畏懦厌行陈者西。”得选兵七百人以行。是日,任圜军追及绍琛于汉州,绍琛出兵逆战。招讨掌书记张砺请伏精兵于后,以羸兵诱之,圜从之,使董璋以东川羸兵先战而却。绍琛轻圜书生,又见其兵羸,极力追之,伏兵发,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自是绍琛入汉州,闭城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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