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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都之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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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绍琛之叛附)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冬十月,帝遣使以灭梁告吴、蜀,二国皆惧。吴扬州司马严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气骄满,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吾但当卑辞厚礼,保境安民以待之耳。” 滑州留后李绍钦因伶人景进纳货于宫掖,除泰宁节度使。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宠,常侍左右。帝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以悦刘夫人,优名谓之“李天下”。尝因为优,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颊。帝失色,群优亦骇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谁呼邪。”帝悦,厚赐之。诸伶出入宫掖,侮弄搢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亦有反相附托以希恩泽者,四方藩镇争以货赂结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进为之首。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上亦欲知外间事,遂委进以耳目。进每奏事,常屏左右问之,由是进得施其谗慝,干豫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在洛阳,帝左右伶官求货无厌,季兴忿之。归谓将佐曰:“新朝百战方得河南,乃对功臣举手,云吾于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则他人无功矣,其谁不解体。又荒于禽色,何能长久。吾无忧矣。” 二年春正月,敕内官不应居外,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贵贱,并遣诣阙。时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给赡优厚,委之事任,以为腹心。内诸司使,自天祐以来以士人代之,至是复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 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租庸副使孔谦欲聚敛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谦复征之。自是每有诏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韬初至汴、洛,颇受藩镇馈遗,所亲或谏之,崇韬曰:“吾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岂藉外财。但以伪梁之季,贿赂成风,今河南藩镇皆梁之旧臣,主上之仇雠也,若拒其意,能无惧乎。吾特为国家藏之私室耳。”及将祀南郊,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先是,宦官劝帝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州县上供者入外府,充经费,方镇贡献者入内府,充宴游及给赐左右。于是外府常虚竭无馀而内府山积。及有司办郊祀,乏劳军钱,崇韬言于上曰:“臣已倾家所有以助大礼,愿陛下亦出内府之财以赐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晋阳自有储积,可令租庸辇取以相助。”于是取李继韬私第金帛数十万以益之,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郭崇韬位兼将相,复领节旄,以天下为己任,权侔人主,旦夕车马填门。性刚急,遇事辄发,嬖幸侥求,多所摧抑,宦官疾之,朝夕短之于上。崇韬扼腕,欲制之不能。豆卢革、韦说尝问之曰:“汾阳王本太原人徙华阴,公世家雁门,岂其枝派邪。”崇韬因曰:“遭乱亡,失谱牒,尝闻先人言,上距汾阳四世耳。”革曰:“然则固从祖也。”崇韬由是以膏粱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勋旧。有求官者,崇韬曰:“深知公功能,然门地寒素,不敢相用,恐为名流所嗤。”由是嬖幸疾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崇韬屡请以枢密使让李绍宏,上不许。又请分枢密院事归内诸司以轻其权,而宦官谤之不已。崇韬郁郁不得志,与所亲谋赴本镇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龙失水,蝼蚁足以制之。”先是,上欲以刘夫人为皇后,而有正妃韩夫人在,太后素恶刘夫人,崇韬亦屡谏,上以是不果。于是所亲说崇韬曰:“公若请立刘夫人为皇后,上必喜。内有皇后之助,则伶官辈不能为患矣。”崇韬从之,与宰相帅百官共奏刘夫人宜正位中宫。癸未,立魏国夫人刘氏为皇后。皇后生于寒微,既贵,专务蓄财,其在魏州,至于薪苏果茹皆贩鬻之。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宫。以是宝货山积,惟用写佛经,施尼师而已。是时皇太后诰,皇后教,与制敕交行于藩镇,奉之如一。 勋臣畏伶官之谗,皆不自安,蕃汉内外马步副总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许。 夏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偿丝,屡檄州县督之。翰林学士承旨、权知汴州卢质上言:“梁赵岩为租庸使,举贷诛敛,结怨于人。今陛下革故鼎新,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为,是赵岩复生也。今春霜害桑,茧丝甚薄,但输正税,犹惧流移,况益以称贷,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颁,省牒频下,愿早降明命。”帝不报。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谒见于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帝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屡以为言,帝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 乙巳,右谏议大夫薛昭文上疏,以为“今诸道僭窃者尚多,征伐之谋,未可遽息。又,士卒久从征伐,赏给未丰,贫乏者多,宜以四方贡献及南郊羡馀,更加颁赉。又,河南诸军皆梁之精锐,恐僭窃之国潜以厚利诱之,宜加收抚。又,户口流亡者,宜宽徭薄赋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请择隙地牧马,勿使践京畿民田。”皆不从。 六月壬辰,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宣武节度使。 秋八月癸酉,以副使、卫尉卿孔谦为租庸使,右威卫大将军孔循为副使。循即赵殷衡也,梁亡,复其姓名。谦自是得行其志,重敛急征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赐谦号“丰财赡国功臣”。 三年。初,李嗣源北征,过兴唐,东京库有供御细铠,嗣源牒副留守张宪取五百领,宪以军兴,不暇奏而给之。帝怒曰:“宪不奉诏,擅以吾铠给嗣源,何意也。”罚宪俸一月,令自往军中取之。帝以义武节度使王都将入朝,欲辟球场。宪曰:“比以行宫阙廷为球场,前年陛下即位于此,其坛不可毁,请辟球场于宫西。”数日未成,帝命毁即位坛。宪谓郭崇韬曰:“此坛,主上所以礼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毁之。”崇韬从容言于帝,帝立命两虞候毁之。宪私于崇韬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春二月庚辰,徙李嗣源为成德节度使。帝性刚好胜,不欲权在臣下,入洛之后,信伶宦之谗,颇疏忌宿将。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卫州刺史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权,居大镇,军政在手,安得为其子奏请。”乃黜从珂为突骑指挥使,帅数百人戍石门镇。嗣源忧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东京朝觐,不许。郭崇韬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谓人曰:“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劝帝召之宿卫,罢其兵权,又劝帝除之,帝皆不从。 洛阳宫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上欲使符咒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当是时,六宫贵贱不减万人。今掖庭太半空虚,故鬼物游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间女子,远至太原、幽、镇,以充后庭,不啻三千人,不问所从来。上还自兴唐,载以牛车,累累盈路。张宪奏:“诸营妇女亡逸者千馀人,虑扈从诸军挟匿以行。”其实皆入宫矣。 庚辰,帝至洛阳,辛酉,诏复以洛阳为东都,兴唐府为邺都。 夏六月,帝苦溽暑,于禁中择高凉之所,皆不称旨。宦者因言:“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官家曾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曾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宫苑使王允平别建一楼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韬常不伸眉,为孔谦论用度不足,恐陛下虽欲营缮,终不可得。”帝曰:“吾自用内府钱,无关经费。”然犹虑崇韬谏,遣中使语之曰:“今岁盛暑异常,朕昔在河上,与梁人相拒,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对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敌未灭,深念仇耻,虽有盛暑,不介圣怀。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故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傥不忘艰难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帝默然。宦者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热也。”帝卒命允平营楼,日役万人,所费巨万。崇韬谏曰:“今两河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役,以俟丰年。”帝不听。 秋七月甲午,成德节度使李嗣源表求入朝,帝不许。九月乙未,立皇子继岌为魏王。 丁酉,帝与宰相议伐蜀。庚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军事悉以委之。 郭崇韬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荐引旧恩,将行,言于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谋,若得西川而求帅,无逾此人者。”又荐邺都副留守张宪谨重有识,可为相。戊申,大军西行。冬十一月乙卯,大军至成都,蜀主出降。事见《庄宗灭蜀》。 平蜀之功,李绍琛为多,位在董璋上。而璋素与郭崇韬善,崇韬数召璋与议军事。绍琛心不平,谓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朴樕相从,反呫嗫于郭公之门,谋相倾害。吾为都将,独不能以军法斩公邪。”璋诉于崇韬。十二月,崇韬表璋为东川节度使,解其军职。绍琛愈怒曰:“吾冒白刃,陵险阻,定两川,璋乃坐有之邪。”乃见崇韬言:“东川重地,任尚书有文武才,宜表为帅。”崇韬怒曰:“绍琛反邪,何敢违吾节度。”绍琛惧而退。 初,帝遣宦者李从袭等从魏王继岌伐蜀,继岌虽为都统,军中制置补署一出郭崇韬,崇韬终日决事,将吏宾客趋走盈庭,而都统府惟大将晨谒外,牙门索然,从袭等固耻之。及破蜀,蜀之贵臣大将争以宝货、妓乐遗崇韬及其子廷诲,魏王所得,不过匹马、束帛、唾壶、麈柄而已,从袭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为西川留后也,赂崇韬求为节度使,崇韬阳许之,既而久未得,乃帅蜀人列状见继岌,请留崇韬镇蜀。从袭等因谓继岌曰:“郭公父子专横,今又使蜀人请己为帅,其志难测,王不可不为之备。”继岌谓崇韬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岳,不可离庙堂,岂肯弃元老于蛮夷之域乎。且此非馀之所敢知也,请诸人诣阙自陈。”由是继岌与崇韬互相疑。 丙子,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阳。帝议选北都留守,枢密承旨段徊等恶邺都留守张宪,不欲其在朝廷,皆曰:“北都非张宪不可。宪虽有宰相器,今国家新得中原,宰相在天子目前,事有得失,可以改更,比之北都独系一方安危,不为重也。”乃徙宪为太原尹,知北都留守事。以户部尚书王正言为兴唐尹,知邺都留守事。正言昏耄,帝以武德使史彦琼为邺都监军。彦琼,本伶人也,有宠于帝。魏、博等六州军旅金谷之政皆决于彦琼,威福自恣,陵忽将佐,自正言以下皆谄事之。 初,帝得魏州银枪效节都近八千人,以为亲军,皆勇悍无敌。夹河之战,实赖其用,屡立殊功,常许以灭梁之日大加赏赉。既而河南平,虽赏赉非一,而士卒恃功,骄恣无厌,更成怨望。是岁大饥,民多流亡,租赋不充,道路涂潦,漕辇艰涩,东都仓廪空竭,无以给军士。租庸使孔谦日于上东门外望诸州漕运,至者随以给之。军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采蔬于野,百十为群,往往馁死,流言怨嗟,而帝游畋不息。己卯,猎于白沙,皇后、皇子、后宫毕从。庚辰,宿伊阙,辛巳,宿潭泊,壬午,宿龛涧,癸未,还宫。时大雪,吏卒有僵仆于道路者。伊、汝间饥尤甚,卫兵所过,责其供饷,不得,则坏其什器,撤其室庐以为薪,甚于寇盗,县吏皆窜匿山谷。 帝以军储不足,谋于群臣,豆卢革以下皆莫知为计。吏部尚书李琪上疏,以为“古者量入以为出,计农而发兵,故虽有水、旱之灾而无匮乏之忧。近代税农以养兵,未有农富给而兵不足,农捐瘠而兵丰饱者也。今纵未能蠲省租税,苟除折纳、纽配之法,农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郭崇韬素疾宦者,尝密谓魏王继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马亦不可乘,况任宦官。宜尽去之,专用士人。”吕知柔窃听,闻之,由是宦官皆切齿。 时成都虽下,而蜀中盗贼群起,布满山林。崇韬恐大军既去,更为后患,命任圜、张筠分道招讨,以是淹留未还。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韬不出郊迎,及见,礼节又倨,延嗣怒。李从袭谓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万福,而郭公专权如是。郭廷诲拥徒出入,日与军中骁将、蜀土豪杰狎饮,指天画地,近闻白其父请表已为蜀帅。又言蜀地富饶,大人宜善自为谋。今诸军将校皆郭氏之党,王寄身于虎狼之口,一朝有变,吾属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归,具以语刘后,后泣诉于帝,请早救继岌之死。前此帝闻蜀人请崇韬为帅,已不平,至是闻延嗣之言,不能无疑。帝阅蜀府库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货无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闻蜀破,其珍货皆入于崇韬父子。崇韬有金万两,银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他物称是,廷诲所取覆在其外,故县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于色。及孟知祥将行,帝语之曰:“闻郭崇韬有异志,卿到,为朕诛之。”知祥曰:“崇韬,国之勋旧,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苟无他志则遣还。”帝许之。 壬子,知祥发洛阳。帝寻复遣衣甲库使马彦圭驰诣成都观崇韬去就,如奉诏班师则已,若有迁延跋扈之状,则与继岌图之。彦圭见皇后,说之曰:“臣见向延嗣言蜀中事势忧在朝夕,今主上当断不断。夫成败之机,间不容发,安能缓急禀命于三千里外乎。”皇后复言于帝,帝曰:“传闻之言,未知虚实,岂可遽尔果决。”皇后不得请,退自为教与继岌,令杀崇韬。知祥行至石壕,彦圭夜叩门宣诏,促知祥赴镇。知祥窃叹曰:“乱将作矣。”乃昼夜兼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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