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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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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大刚才的笑话,其实并不好笑,但是那都是一个上海颇出名的老笑话。老笑话听起来有亲切感,好笑的程度也格外高些。 哈山冷冷地道:“一点也不好笑,你没有真正见识过大船有什么好说的?” 白老大摇头道:“你不必激我,我才不会像那些傻瓜那样坐船去旅行,每到吃晚饭还要穿上礼服,浪费生命在海洋上晃来晃去,留著你自己去见识吧!” 两个老人话说到这里,已经很僵了,哈山还道:“你这种乡下人,保证一上我这新邮轮,就晕头转身,七荤八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哈山若是单这样讲,还不要紧,可是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还伸手指向白老大的鼻尖── 幸而哈山的指尖和白老大鼻尖之间,还有大约一公分的距离,若是一下子碰了上去,两位老人家只怕就要大打出手。 白老大狠狠盯著哈山的手指。“移开你的脚爪,一条小破船,也来吹牛皮!沉在水里,只怕也没有人来捞!” 哈山的事业,很大部分是靠航运起家的,所以他对船有深厚的感情,这句话,伤害了他的感情,也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而且,白老大最后那句话,还是有典故的,典故和他们两人有关,也和一桩历史事实有关。 第二次世界大战才爆发时,交战的双方,组成了同盟国和轴心国。轴心国的主要国家是德国、义大利和日本,当时上海的租界势力,则是同盟国的英国和法国。恰好有一艘义大利邮轮,那时停泊在上海的外滩,宣战令一下,自然要把它扣留。义大利邮轮的船长,漏夜把船弄沉,不肯交到同盟国之手。 这艘邮轮极大,沉没之后,整个翻转,船底向天(就像有一部描述巨轮翻转的海难电影一样),整个船底赭红色露在外滩的海面之旁,人来人往,个个可见。 许多冒险家都想把这艘巨轮捞起来,因为传说,这艘巨轮中,载有大量的金块,都是轴心国在上海的财产,要由这艘船款走的。 可是船实在太大,经过许多方法尝试,都未能成功,后来日本军队入侵上海成功,并且收回租界,整个上海,变成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日本皇军想出来的办法是,用粗大之极的铁链,缠住船身,再把铁链伸延到岸上,绕过建造在外滩上的巨大建筑物上,再用绞盘去绞动铁链。经历两年了久,才把这艘巨大的邮轮,翻了过来,那些大厦由于承受的力量太重,竟然都有轻微的倾斜。 当时,日本军方进行这项巨大的工程,就由哈山组织的一间公司承包进行。在工程一开始的时候,哈山就找到白老大,两人一起商量“摆日本赤佬一道当”(让日本鬼子上当),他们的计划是,趁工程进行之便,派出优秀的潜水人员,先潜进邮船内部去,把船上的黄金和其他贵重物品全部弄走,等到船捞起来的,让日本人只得到一只空船壳子! 白老大自然同意,两人就照计划实行,两年来,潜进邮轮内部外过一千人次,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直到船翻正,白老大和哈山也无法知道邮船上是不是真的有大量金块存在。 他们永远也无法解开这个谜了,因为这艘船翻正之后,日本人大肆庆祝,准备将之拖回日本。 邮船才拖出吴淞口,就遇上了同盟国的大群轰炸机,不知多少吨炸弹投下来,那艘船从此沉入海底,再也没法捞得起来了。 这一次行动,哈山和白老大都亏了老本,两个人都生性好强,要面子得很,像这种“触霉头”(倒霉)的事情,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好几十年了。 这时,白老大忽然用不屑的语气,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了打捞沉船,哈山满面通红,大大沉不住气,挥著手:“我看你,说起来好像是什么事都经历过,只怕叫你在邮船上找一个人,你就找不到──” 白老大悠然:“三五分钟自然找不到!” 哈山的脸涨得更红:“给你八十日,那是邮轮环球航行的日子,你也找不到。” 白老大仰天大笑,表示那是天方夜谭,决无可能,所以不必置答。哈山却认了真:“要是一个人躲起来,你在八十天之内,能把他找出来,我那条新船,就是你的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本来越说越快,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白老大缓缓转著手中的酒杯,盯著琥珀一样的酒。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后来,知道他想的是:弄一艘大轮船来。自己没有什么用处,送给小孩子玩玩,也是好的。他慢吞吞地问:“这艘船的造价是多少?” 哈山脸红脖子粗,弹眼碌睛:“两亿英镑──怎么,够你行动了吧?” 白老大喝了一口酒:“勉强!” 接著,白老大也一伸手,指尖和哈山的鼻尖之间的距离,也是一公分:“你上船去躲著,看我把你拎出来!” 他不说“找出来”,“揪出来”,而说了一句上海话“拎出来”,含有相当程度的侮辱性,有略作说明的必要。 本来,“拎”这个动词,在上海话之中,就是用手提一样东西之意,没有什么,特别,也说不上什么侮辱性。可是,上海,别看早就是繁荣之极的大城市,但其实,城市建设相当差,卫生设备更差,许多地方,根本没有抽水厕所的设备,用的是中国人传统的马桶。 (一直到现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最近的统计资料透露,上海至少还有八十万居民,在使用这种马桶来解决大便问题,落后得真叫人吃惊!) 马桶盛载了粪便之后,每日要清理,于是每日清晨,便有工人推著粪车,沿街或走进弄堂去叫,去逐家逐户来清理粪便。 这类工人一面走,一面大叫的便是拖长声的:“拎──出来!” 哈山在上海长大,怎有听不出来之理,他大喊一声:“你要是输了,该怎么样?” 本来,这两个老头子吵将起来,事情和我,卫斯理,可谓风马牛不相干,全然没有关系,他们在法国南部争执,我在上万公里之外,真个是稳如泰山,连眉毛都不会跳动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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