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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平时,她总是要花半小时、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抵抗对忏悔的需要,忍受邋遢。可是,今天她却渴望净化仪式。仪式以自己的方式显示意义,它有结构,有始有终,有可遵循的规则。丝毫不像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问题。

  她跪在地板上,故意选择淡白色木板上最细密、最不易分辨的木纹。这将是艰巨的忏悔;忏悔之后,也许神会判定她很洁净,可以就她父亲给她提出的问题指点迷津。她老是失去木纹,每次都不得不重新开始,因此花了半个小时才穿过屋子。

  她先前参加义务劳动累得筋疲力尽,现在又因查找木纹弄得头昏眼花,终于恨不能倒下就睡。然而,她却坐在地板上的计算机面前,调出她到目前为止所做的工作的总结。她检查并且删除了在调查期间冒出来的全部无用的谬论之后,便得出了三大可能性:第一,舰队失踪是由某种自然现象导致的,这种现象迅疾如光速,所以正在观测的天文学家看不见;第二,安赛波通讯陷人瘫痪是人为破坏或者舰队指挥部命令的结果;第三,安赛波通讯陷人瘫痪是由行星地面的阴谋导致的。第一种可能实际上已被舰队航行的方式排除了。星际飞船彼此的距离并不近,任何已知的自然现象都不可能同时将它们全部摧毁。出发之前舰队并没有到指定地点集合――有了安赛波通讯,这样做就是浪费时间。相反,所有的飞船都从被指派到舰队当时所在的位置向卢西塔尼亚星驶去。即使现在,只剩下一年左右的航行时间,所有的飞船即将进入围绕卢西塔尼亚星的轨道,但彼此相隔依然遥远,任何可以想像得到的自然现象都不可能同时影响到它们。

  第二种可能性差不多一样小,因为整个舰队全部失踪,无一例外。以如此完美的效率――而且没有在行星地面计算机所保存的任何数据库、任何个人档案、任何通讯记录里留下任何预先策划的蛛丝马迹,人类难道有这种能力?也没有丝毫的证据显示,有人改变或者隐藏了任何资料,或者伪装了任何通讯装置,以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如果是舰队策划的阴谋,但却既没有证据,也没有隐秘,更没有错误。

  同样由于缺乏证据,认为是行星地面阴谋的可能性更小。而整个舰队同时消失这个事实,使这一切可能性变得更小。几乎每个人都能确定,每一艘飞船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中断安赛波通讯的。也许有几秒钟、甚至几分钟的时间间隔――但绝对不到五分钟,绝对不足以让一艘飞船上的人来得及报告另一艘飞船的消失。

  总结简洁优美。水分全挤干了。证据充分,使每一种可能的解释都变得不可能。

  为什么父亲要交给我这个任务?她并非第一次这样纳闷。但她和通常一样,立刻为自己居然问这样的问题、为怀疑父亲的一切决定的绝对正确性而感到自己不纯洁。她需要稍微洗一洗,洗掉她那不纯洁的怀疑。

  然而,她并没有洗,而是让内心神的声音膨胀,让神的命令变得愈来愈紧迫。这次,她没有出于增强自我约束力的正当欲望而抵抗。这次,她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吸引神的注意力。只是当她被净手的需要折腾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只是当她一不经意接触到自己的身体――手掠过膝盖――就战栗的时候,只是这个时候她才提出问题。“您做了没有?”她对神说,“凡人做不到的,您一定做了。

  是您亲手切断了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通讯联系吧?”她得到了回答,但回答的形式不是语言,而是愈来愈迫切的净化需要。“但议员和海军上将们不信‘道’。他们无法想像进入西天昆仑山①的金门。如果父亲对他们说,‘神偷走了你们的舰队,是为了惩罚你们的邪恶。’他们只会鄙视他的。如果他们鄙视他这个我们当代最伟大的政治家,那么也会鄙视我们所有人的。如果因为父亲的缘故,道星受到羞辱,那会毁灭他的。那就是您这样做的原因吗?”

  ①原文是“西天玉山城”,但根据中国道家传说,应该是昆仑山。

  她哭泣起来。“我不会让您毁灭我父亲的。我会另找办法的。我会找到使他们满意的答案的。我不服从您!”

  她话一出口,神就立即使她感觉到自己邋遢得可怕,这种感觉如此不可抗拒,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使她喘不过气来,以至她往前倒下,双手紧紧抓住计算机。她想说话,想恳求宽恕,却感到窒息,拼命吞咽才避免了呕吐。她感觉好像手无论接触什么东西,都在上面沾上了黏液;她挣扎着站起来,裙子贴在肉上,仿佛沾满了黑色的油腻。

  然而,她并没有去净手,也没有匍匐在地下,查找木纹。相反,她跌跌撞撞地朝屋闸走去,打算下楼去父亲的屋子。

  可是,她走到门口却给勾住了。不是身体给勾住了――门同以往一样,很容易就旋开了――但她仍然过不去。她听说过这种事情,神是如何在门口捉住他们不听话的仆人的,但以前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困住的。身体可以自由移动。没有障碍。可是,她一想到穿过门,就怕得要死,知道自己过不去,知道神要求某种形式的忏悔、某种形式的净化,否则神是绝不会让她离开屋子的。既不是查找木纹,也不是净手。那么,神要求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她猛然醒悟为什么神不让她通过屋门。原来是先前在父亲要求下,她向母亲的在天之灵立下的誓言。誓言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永远侍奉神。可是现在她却已经处在反抗的边缘。母亲啊,宽恕我吧!我不会反抗神的。但我还是必须到父亲那里去,向他解释神使我们陷人了可怕的困境。母亲啊,帮助我通过这道门吧!

  她的恳求似乎得到了响应,她明白了如何通过门。她只需凝视门外右上角空中的某一点,目光绝不能从那点游离。与此同时,右脚从门口退出,左手穿过门,然后身体往左面旋转,带动左腿从门口退出,接着右臂向前。动作犹如舞蹈一般复杂,不过她的动作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终于成功了。

  门松开了她。尽管她依然感受到身体肮脏的压力,但是感觉没那么强烈了。可以忍受了。她可以呼吸不喘气,说话不窒息了。

  她下楼,来到父亲的屋门外,按了按小门铃。“是我的女儿,我的‘清照’吗?”父亲问。“是我,贵人。”清照说。“我准备好了接待你。”

  她打开父亲的屋门,走进去――这次不需要礼节。父亲坐在计算机跟前的椅子上,她立即阔步走过去,跪在父亲面前地板上。“我审查了你找来的西王母。”父亲说,“我相信你雇的第一个女仆是合格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领会了父亲的意思。西王母?为什么父亲向她提起一个古代的神?她惊奇地抬起头来,然后朝父亲注视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女仆身穿整洁的灰色裙子,庄重地跪着,凝视着地板。过了一阵,清照才记起是那位来自稻田的姑娘,才记起这位姑娘将要成为她的贴身女仆。她怎么会忘记呢?她才离开姑娘几个小时。然而在这段时间里,清照在同神战斗,如果说她没有获胜,至少也没有失败。雇用一个仆人,怎么能和与神的斗争相提并论?

  “王母不懂礼貌,野心勃勃。”父亲说,“但同时她很诚实,而且比我期望的聪明得多。从她的聪明伶俐和野心勃勃看,我估计你打算让她既做你的贴身女仆,也做你的学生吧?”

  王母气喘吁吁的,清照瞟了姑娘一眼,只见她满脸恐惧。哦, 是呀――她一定以为我在想她把我们俩的秘密计划告诉父亲了。“别着急,王母。”清照说,“父亲几乎每次都猜中了秘密。我知道你没有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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