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14)_弗诺·文奇

一四

　　这些窗户像数百只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五个人和他们的随伴步行机。文尼心想，如果哪扇窗户后的灯突然亮起来会怎么样？护窗板后透出一缕灯光？他放纵自己，想象了一会儿这个场景。如果他们自以为比当地人先进的想法是错的会怎么样？怎么说，这些也是外星人啊。这样一个奇特的世界里不大可能自然进化出生命来，过去某个时间，他们一定有星际飞船。青河贸易空间的直径是四百光年，持续保持技术文明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了。青河也接收过许多来自非人类文明的信号，但最近的都在数千光年以外，绝大多数更是远达数百万光年，永远不可能接触，连对话都不可能实现。蜘蛛人是人类亲身接触的第三种异族智慧生命——人类八千年的太空旅行历史上，只发现过三个智慧种族。其中之一数百万年前便已消亡，另一个甚至还没有进入机器时代，更不用说太空飞行了。

　　五个人，走在朦朦胧胧、一扇扇狭长窗户紧闭的建筑之间。如文尼所想，他们几乎是在书写人类的历史啊。月球上的阿姆斯特朗、布里斯戈大裂隙的范·纽文……现在则是文尼、温、帕蒂尔、杜和迪姆，他们正走在蜘蛛人的街道上。

　　无线电通信中持续不断的对话停顿了片刻，这时，最响的声音就是他的全封闭太空服发出的吱嘎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接着，低微的通信对讲声又恢复了，指引他们穿过一片开阔地，朝山谷远端走去。分析员们显然认为这一道狭窄山谷可能通向某些洞穴，估计当地的蜘蛛人就藏身其中。

　　“奇怪，”太空轨道上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振动传感器听到了什么动静——正在听——发自你们右侧的建筑物。”

　　文尼猛一抬头，窥视黑沉沉的建筑。也许不会亮起灯光，但传出声音也一样吓人。

　　“有人走动？”迪姆问。

　　“说不定只是房子下陷？”本尼道。

　　“不，不。是一种脉冲式声音，类似嘀嗒声。嗯，我们收听到了有规律的节拍声，不断反复，每次反复稍有衰减。频率分析……像机械设备发出的声音，有活动部件，诸如此类的……行了，停止了，只有一点残留的回声。迪姆队长，我们已经准确标定这一装置的位置，在离你们较远的一角，高出街道平面四米。导向标已发送给你。”

　　导向符号飘浮在小队成员的头戴式显示系统中，文尼和队友们在它的指引下前进了三十米。大家全都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其实如果房子里有人，他们这一伙早就清清楚楚摆在人家眼皮底下了。细想想，几乎有些好笑。

　　导向标引导他们绕过拐角。

　　“这幢建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迪姆说道。和其他房子一样，这一幢也是没用灰泥的石砌建筑，上面的楼层比底层稍稍凸出一点。“等等，我看见你们指示的目标了。像个……陶瓷盒子，钉在第二层的凸出悬垂部位。文尼，你离它最近，爬上去瞧瞧。”

　　伊泽尔朝那座房子走去，这时才发现不知哪个帮倒忙的家伙删除了导向标：“在哪儿？”他能看见的只有阴影中灰扑扑的一幢石头房子。

　　“文尼，”迪姆平时说话就狠巴巴的，这时更严厉了，“昏头了？醒醒！”

　　“对不起。”伊泽尔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他常犯类似错误。文尼打开视像增强功能，眼前顿时变成了彩色世界。太空服能感受不同的光谱，并复合成不同的色彩。刚才是一团暗影的地方，这时清清楚楚。他看见了迪姆所说的盒子，就安装在他头顶上方几米的地方。“马上就好，我再靠近点。”他走近墙边。和大多数建筑一样，这一座也装着一道道宽宽的石板。分析员们认为它们是梯级。管它是什么，文尼刚好用得着，不过他拿它们当长梯使，而不是普通楼梯。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在盒子旁边了。

　　这是一台机器，两边还有铆钉，真像中世纪传说中的东西。他从太空服里抽出传感棒，挨近盒子：“要我碰碰它吗？”

　　迪姆没回答。这其实是向空中那些人提出的问题。文尼听见几个声音商量着。“在它周围轻轻摇晃摇晃。盒边有记号吗？”特里克西娅！他知道她会在上头密切观察，但能听到她的声音，可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意外。“有，女士。”他一面说，一面将传感棒举在盒子前来回晃动。盒子侧面有些东西。是文字还是自己的视像扫描系统双重扫描复合算法造成的错觉？真要是文字的话，那可是个小小的惊喜。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传感棒放在盒子上了。”最早说发现动静的那个声音说道。伊泽尔照办了。

　　几秒钟过去了。蜘蛛人的梯级太陡了，他只好尽量向后仰身。气凝雪从梯级上雾腾腾升起，然后下落。他能够感觉到太空服里的供热器提高了功率，以补偿梯级上的冷气。

　　上面又说话了：“真有意思。这东西是个传感器，相当于刚脱离蒙昧时代的技术水平。”

　　“是电子的吗？在向远程控制端发送信号吗？”文尼吃了一惊：是女人的声音，带易莫金口音。

　　“啊，是雷诺特主任，你好啊。并非如此。这便是这个装置的特别之处。它是个自足系统，‘动力源’好像是由一个金属弹簧阵列提供的。机械式钟表结构。你熟悉这个概念吗？既可以计时，同时又能为运动部件提供动力。能够长期在严寒中正常工作，同时不能太复杂……嗯，说实话，恐怕这是不那么精妙的办法中唯一可行的了。”

　　“可是，它探查的是什么呢？”说话的是迪姆。好问题。文尼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蜘蛛人比大家想象的聪明得多，也许他自己身着太空服的图像正显示在他们的探测屏幕上。还有，如果这盒子还连着某种武器，那该如何？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队长。现在它的内部结构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齿轮带动记录纸带，纸带上面是四根记录针。”这些术语得自有关失落文明的教材。“我是这么估计的：每一天，齿轮转一格，把字条拖出来一点，记录下温度、压力……另外两个量我现在还拿不准。”每天如此，时间长达两百多年。即便是人类的原始文明，要制造出这样一台能工作这么长时间的有活动部件的机器，也是相当艰巨的任务了，更别说还是在这么低的温度中工作。“我们走过时它正好开始记录，我们也是够幸运了。”

　　接下来是一阵技术方面的讨论，上面在争论这种记录仪到底能有多复杂。迪姆让本尼和其他人用皮秒①级频闪器扫一扫这块地方。没有任何闪光反射回来，说明没有人用光学镜头在直线距离上窥视他们。

　　【① 一皮秒相当于一百亿分之一秒。】

　　文尼则继续靠在梯子上。寒气开始渐渐渗入他的封闭式太空服。这套太空服的设计功能里没包括与超低温物体保持持续接触。他在窄窄的梯子上笨拙地换了换脚。在一个G的重力环境里，常玩这种杂技，人可是老得快啊①……换了姿势以后，他现在可以看到拐角的另一侧。那一侧的窗户上有几根板条掉落了。文尼摇摇晃晃地从梯子上探出身去，竭力分辨屋里的东西。屋里所有东西上都覆着一层气凝雪。有几长排齐腰高的架子或柜子。柜子上面有一个金属结构，以及更多矮柜。每一层都有蜘蛛人梯子，通向上面一层。当然，对蜘蛛人来说，这些柜子肯定不会是“齐腰高”。哎，顶上还散放着什么东西，一垛垛的，每一个东西都是由许多薄片组成，薄片一端钉在一起。有的东西是合上的，有的则是摊开的，像扇子。

　　【① 青河人是太空贸易种族，习惯于失重状态，不适应地表的高重力。】

　　他仿佛触电般，突然明白了什么。文尼想都没想，在公开频道上说：“打断一下，迪姆队长。”

　　来自上方的对话也停了下来。“怎么了，文尼？”迪姆问道。

　　“切换到我的视角看看。我觉得咱们找到了一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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