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46)_尼尔·盖曼

四六

　　几个小时后，崔斯坦穿过石墙闸口回来时，她还坐在那里。崔斯坦看起来有点失神，但一见到她便快活了起来。“哈啰，”他说，协助星星站了起来，“等我的时候过得还好吗？”

　　“没什么特别的。”她说。

　　“很抱歉，”崔斯坦说，“我想我应该带你一起到镇上去的。”

　　“不，”星星说，“你不应该。我只能活在精灵仙境。如果我进入你的世界，我就只是天空中落下的冰冷铁石，表面还坑坑洼洼的。”

　　“可是我差一点带着你一起去了！”崔斯坦目瞪口呆地说，“我昨晚试过的。”

　　“对，”她说，“这只证明你的确是笨蛋、蠢货和……猪头。”

　　“大笨头。”崔斯坦提议，“你以前老是喜欢叫我大笨头。还有白痴。”

　　“噢，”她说，“你就是那些东西的总和，而且还更差劲。你怎么可以让我这样等你？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真抱歉，”崔斯坦对她说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嗯，”她肯定地认真说道，“你不会的。”

　　于是崔斯坦牵起她的手。他们手拉着手逛遍市集。一阵风起，啪啦啪啦拍动帆布帐篷和旗帜，冰冷的雨劈劈啪啪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在一个书摊的遮篷下避雨，身边还有些其他人和生物。书摊老板用力把一整箱的书往里拖，确保不会淋湿。

　　“鱼鳞天，鱼鳞天，湿不久也干不久。”一个戴着黑色丝质大礼帽的男人对崔斯坦和伊凡妮说道。他正向书摊老板买一本红色皮面精装的小书。

　　崔斯坦微笑又点点头，雨势看起来明显变小时，他和伊凡妮便继续走。

　　“我敢打赌，我只能从他们那里得到这种谢意了。”戴着大礼帽的高个子男人向书摊老板说道。那个老板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不管他。

　　“我跟我家人道别了。”他们一面走，崔斯坦一面对星星说。“跟我父亲，还有我母亲──也许我应该说她是我父亲的妻子。也跟我妹妹路薏莎道别。我想我不会再回去了。现在我们只需要解决如何再把你送回天上的问题。也许我应该跟你一起去。”

　　“你不会喜欢待在天空中的，”星星向他保证，“那么……我就当作你不跟维多利亚·佛瑞斯特结婚了。”

　　崔斯坦点了点头。“不结婚了。”他说道。

　　“我遇到她了，”星星说，“你知道她有小宝宝了吗？”

　　“什么？”崔斯坦震惊而意外地问道。

　　“我猜想她自己也不知道。大概一个月，也许两个月而已。”

　　“我的天。你怎么会知道？”

　　这回轮到星星耸耸肩，说：“我很高兴知道你没有要娶维多利亚·佛瑞斯特。”

　　“我也是。”他承认道。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但他们没去找躲雨的地方。崔斯坦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她说，“一颗星星和一个凡人……”

　　“事实上，只有半个凡人。”崔斯坦帮着说道。

　　“关于我自己，我想过的一切──我是谁、我是什么，都是谎言。或者说有几分不真实。你一定想象不出那种解脱的感觉有多么惊人。”

　　“无论你是什么，”她说，“我只是要指出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小孩。就是这样。”

　　崔斯坦看着星星，露出微笑，什么也没说。他双手握着星星的上臂，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

　　“只要让你知道，那就够了。”星星说道，然后往前靠了上去。

　　他们在冰冷的春雨中第一次接吻，但他们俩都不知道正在下雨。崔斯坦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跳着，彷佛胸中的空间不足以容纳心中怀有的所有欢愉。他睁开眼睛吻着星星。她天蓝色的眼睛也深深看入崔斯坦眼里，崔斯坦从她眼中看出彼此再也没有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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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锁炼现在只剩下烟雾和蒸气。有一瞬间它飘浮在空气中，然后一阵刺骨的风雨把它吹散得无影无踪。

　　“喂，”一头黑色鬈发的女人像猫一样伸展身体，微笑说道，“我的苦役已经期满，现在我跟你扯平了。”

　　老太婆无助地看着她。“可是我该怎么办？我很老。我没办法自己经营这个小摊子。你真是邪恶愚蠢的妓女，竟敢这样抛弃我。”

　　“你的问题跟我无关，”她的前任奴隶说，“但我绝不会再让人称为妓女，还是奴隶，或者任何不是我自己名字的东西。我是乌娜女勋爵，第八十一代暴风堡勋爵的头胎，也是唯一的女儿。你用来束缚我的刑期和符咒都已经结束了。现在，你必须向我道歉，并用正确的名字称呼我，否则我会满心欢喜地把我的余生专用来追捕你，消灭你喜欢的一切，还有你变成的一切。”

　　她们彼此注视，接着，老太婆先转开了脸。

　　“那么，我必须为了之前称呼您妓女而道歉，乌娜女勋爵。”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苦涩的锯屑，从口中愤恨地吐出来。

　　乌娜女勋爵点点头。“很好。既然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结束了，我认为你应该为我的服务支付报酬。”她说。这些事情自有律法。万事万物皆有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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