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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雨仍一阵阵地下,还来不及把人们从临时凑合的避雨处引诱出来,又是一阵雨劈头淋下。崔斯坦和伊凡妮坐在营火旁,全身湿答答却很快乐,与各种混杂的生物和人们为伴。

  崔斯坦询问有没有人认识他在旅途中遇到的那个矮小多毛的男人,尽可能形容了他的样子。有几个人表示以前遇过他,却没有人在这次的市集见到他。

  他发现自己的手像是有意志似的,在星星湿答答的头发里搓捻缠绕。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关心她,便据实告诉了她。星星叫他白痴,而他却宣称,男人能被叫做白痴,夫复何求。

  “那么,市集结束后我们要去哪里?”崔斯坦问星星。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还有一项义务要完成。”

  “有吗?”

  “有,”她说,“就是我给你看的那块黄玉。我必须交给正确的人。上次那个人出现,旅馆主人的老婆割断了他的喉咙,所以玉还在我手上。但愿我能把它送走。”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崔斯坦肩头说:“跟她要她带的那个东西,崔斯坦·宋恩。”

  他转过头,看进一双眼里,眼睛的颜色就像草原上的紫罗兰。“你是女巫篷车里的鸟儿。”他对女人说。

  “那时你还是睡鼠,我的儿子。”女人说道,“而我是鸟。但是现在我恢复原形了,我的奴役期也结束了。向伊凡妮要她身上的东西。你有这个权利。”

  他转向星星。“伊凡妮?”

  星星点了点头,等着他。

  “伊凡妮,请把你带的东西给我好吗?”

  她看来有点迷惑,然后把手伸进长袍,小心翼翼摸索,拿出一大块黄玉石,连在断裂的银炼上。

  “这是你外祖父的。”女人对崔斯坦说,“你是暴风堡一脉最后的男性后裔。把它挂在你脖子上。”

  崔斯坦挂上银炼。当他把银炼的两端碰在一起,两端结合,修复得像未曾断过一样。“这可真不错。”崔斯坦半信半疑地说。

  “这是暴风堡的力量之源,”他的母亲说,“没有人能够反对这一点。你有暴风堡的血统,而你的舅舅都死了。你将会成为优秀的暴风堡勋爵。”

  崔斯坦只是迷惑地瞪着她。“但是我不希望成为什么地方的勋爵,”他对母亲说,“也不想统治什么东西。或许只想统治我情人的心吧。”他执起星星的手,微笑着贴在胸前。

  女人不耐烦地轻轻拍动耳朵。“这十八年来,崔斯坦·宋恩,我没有命令你做过一件事。现在,我第一个又小又简单的要求,我请你帮的最小最小的忙,你却拒绝了我。那么,我问你,崔斯坦,这是你对待母亲的方式吗?”

  “不是的,母亲。”崔斯坦说。

  “很好。”她平静了一点,继续说道:“我认为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家,而你也有工作是好事。你知道,如果这不适合你,你可以离开。那里可没有银锁炼把你绑在暴风堡的宝座上。”

  崔斯坦觉得安心多了。伊凡妮比较不那么在意,因为她知道银锁炼会以各种形式和大小出现;她也知道刚开始和崔斯坦一起生活便与他的母亲争辩,是相当不智的。

  “请问我有这个荣幸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吗?”伊凡妮问道,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得有点夸张。崔斯坦的母亲很得意,于是伊凡妮知道这么说不算夸张。

  “我是暴风堡的乌娜女勋爵。”她说,把手伸进挂在侧边的小袋子,拿出一朵玻璃做的玫瑰,闪烁的火光中,颜色深红得几乎成了黑色。“这是我的报酬,”她说,“六十多年的苦役啊。给我这个让她恼怒异常,但律法就是律法,如果她不结清的话,就会丧失法力和其他东西。现在,我打算用这朵花交换一顶轿子带我们回暴风堡,因为我们必须非常优雅地抵达。哦,我多想念暴风堡啊。我们一定要有轿夫和骑马侍从,也许再带只大象……大象的气势多么不凡,没有比大象开道,更能强调‘滚到路边去’了……”

  “不。”崔斯坦说。

  “不?”他母亲说。

  “不,”崔斯坦又说了一次,“母亲,如果你喜欢,你应当乘轿子,和大象,和骆驼或那一类的动物。但我和伊凡妮要走自己的路过去,用我们自己的速度旅行。”

  乌娜女勋爵深吸一口气。伊凡妮判断自己最好不要在现场参与争执,于是她站起来跟他们说她需要散散步,很快就会回来,不会游荡得太远。崔斯坦用恳求的眼光看着她,但伊凡妮摇了摇头:他得吵赢这场架,如果自己不在场,他的争论会比较有力。

  她瘸着走过愈来愈暗的市集,在一个传出音乐和掌声的帐篷旁暂停,光线如温暖的金黄色蜂蜜流泄而出。她听着音乐,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在那里,有个驼背的白发老太婆,瞎掉的一只眼上覆着淡灰蓝色的翳膜。老太婆蹒跚地走向星星,请她稍微停下来聊聊。

  “聊什么呢?”星星问道。

  因为年龄和时间,老太婆的个子缩得和小孩子差不多高,她用颤抖且关节肿大的双手,拄着跟自己一样高也一样弯的拐杖。她用完好的眼睛与浑浊的蓝眼朝上瞪着星星说:“我来带走你的心。”

  “是吗?”星星问道。

  “欸,”老太婆说,“我在登山崖口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她在回忆中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你记得吗?”她背上有个像驼峰似的大袋子。象牙色的螺旋角从袋子里伸了出来,伊凡妮知道自己曾看过这兽角。

  “那是你吗?”星星问矮小的女人,“你,带着刀子?”

  “嗯。就是我。但我把为这趟旅行准备的青春都挥霍光了。每使用一次魔法,我的青春就消失一点,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衰老过。”

  “如果你敢碰我,”星星说,“哪怕只是一根手指碰到我,你都会后悔莫及。”

  “等你到了我的年纪,”老太婆说,“你就会明白后悔的种种。你也会明白,从长远来看,这里或那里多后悔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用力吸气。她的长袍曾经是红的,但似乎已历经多次缝补和收卷,多年下来也褪色了。袍子从一边肩膀上垂落,露出一道起皱的疤痕,看起来像是千百年前的旧伤。“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在脑中再也找不到你。你还在,真的,但你就像鬼影子,像一道轻烟。不久前你烧伤了,你的心烧伤了,在我脑中就像一场银色的火。但小旅馆那晚过后,它就变得零碎又模糊,现在根本不存在了。”

  伊凡妮对这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生物,除了怜悯外,没有其他情绪,于是她说:“有没有可能,你想寻找的心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呢?”

  老太婆咳了起来。她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又因干呕而抽搐。

  星星等她平静下来,才说:“我已经把我的心给别人了。”

  “那个男孩?在小旅馆里那个?跟独角兽一起的?”

  “对。”

  “你应该让我带回去给我和妹妹。这样我们就可以再次恢复青春,顺利活到世界的下一纪。你那小男友会让你心碎,要不就是把你的心糟蹋或弄丢。他们都是这样。”

  “话虽如此,”星星说,“他拥有我的心。我希望你空手回去时,你的妹妹不会对你太残忍。”

  就在这时,崔斯坦向伊凡妮走来,执起她的手,向老太婆点了点头。“都解决了,”他说,“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那轿子呢?”

  “哦,母亲会乘轿子。我答应她,我们迟早会抵达暴风堡,但我们在途中可以慢慢来。我想我们应该买两匹马,好好欣赏风景。”

  “你母亲同意了?”

  “最后才同意的。”他愉快地说,“总之,很抱歉打断你们了。”

  “我们差不多说完了。”伊凡妮说,转身面对矮小的老太婆。

  “我的妹妹会很残忍,非常残忍,”年老的魔法女王说道,“不过,我很感激你的祝愿。你的心真好,孩子。可惜那不是我的心。”

  星星弯下身,亲吻老太婆皱巴巴的脸颊,感觉到她脸上粗糙的毛发刮擦着自己柔软的嘴唇。

  于是星星和她的真爱朝石墙走去。“那个老母鸡是谁啊?”崔斯坦问道,“她看起来有点面熟。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她对崔斯坦说,“她只是我在路上认识的一个人罢了。”

  他们身后的市集混杂着灯笼、烛光、魔法火光和闪闪发光的精灵仙子等各色光线,就像从夜空中降落人世的一场梦。在他们面前,越过了牧草地,在目前无人守卫的石墙闸口另一边,就是石墙镇。油灯、煤气灯和烛光从镇上房屋的窗口流泄而出。但对崔斯坦来说,就像天方夜谭里的世界般遥远不可理解。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当时他确知是如此)望着石墙镇的灯光。他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都没说,坠落的星星在他身旁。然后他转过身,两人一起朝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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