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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你应该觉得羞耻,”那老女人说道,“竟然企图放火,对可怜的独居老妈妈施暴。要不是她的小朋友亲切帮忙,这位老妈妈早就任凭每个经过的浪子摆布了。”

  她从白垩地面上拾起一样东西,绕在手腕上,走回小屋。小屋奇迹般地没有烧坏,要不就是复原了。幼穆斯不知道是哪一种,也不在意了。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震颤,变换跳动的节奏。如果他能尖叫,他一定会叫出声。疼痛结束之前,黎明到来。他的六个哥哥出声欢迎幼穆斯加入他们的行列。

  幼穆斯最后一次往下看,看着那个他曾经住过、扭曲而仍有微温的形体,以及形体中的眼神。然后他转过脸去。

  “我们已经没有兄弟能向她寻仇了,”他用清晨的杓鹬叫声说道,“我们之中也没有人会成为暴风堡勋爵了。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可做的吧。”

  他说完之后,那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了。

  ※

  那天,太阳高挂在天空,施美乐夫人的篷车缓慢吃力地穿越迪格瑞壕沟的白垩缺口。

  施美乐夫人注意到路旁那座烟灰弄得黑黑的木棚子,当她靠近时,驼背的老太婆穿着褪色的猩红长袍从路边向她招手。老太婆的头发跟雪一样白,皮肤皱巴巴的,还瞎了一只眼。

  “日安,大姊。你的房子出了什么事?”施美乐夫人问道。

  “现在的年轻人啊。可怜的老太婆从来没伤过人,竟然有人以为纵火烧掉她的房子是什么好玩的消遣。好,他很快就得到教训了。”

  “欸,”施美乐夫人说,“他们老是在学习。也从来不懂得感激我们给予的教训。”

  “你说得对极了。”穿着褪色猩红长袍的女人说,“那么,亲爱的,告诉我吧。你今天跟谁一起上路呀?”

  “这个嘛,”施美乐夫人傲慢地说,“跟你没什么关系吧。你把自己的事儿管好,我就谢谢你啦。”

  “谁跟你一起上路?老实告诉我,否则我叫大鵰把你撕咬得支离破碎,然后把你剩下的尸体挂在地底深处。”

  “你是谁,敢这样威胁我?”

  老太婆睁着一只正常一只浑浊的眼睛,朝上瞪视着施美乐夫人。“我认识你,死水莎乐。用不着你那两片该死的嘴唇。谁跟你一起旅行?”

  不管她想不想说,施美乐夫人感到字句从口中猛冲出来。“有两只拉篷车的骡子、我自己、一个我把她变成大鸟的女仆,还有一个变成睡鼠的年轻人。”

  “还有谁?还有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人跟东西了。我以姊妹情谊发誓。”

  路旁的女人撇了撇嘴。“那你滚吧,不要胡扯了。”她说道。

  施美乐夫人啧啧出声,摇了摇缰绳,骡子小跑了起来。

  阴暗的篷车里,星星睡在借来的小床上,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离死亡有多近,更不知道她能逃过这一劫有多险。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木屋和死白的迪格瑞壕沟,异国鸟儿振翅飞上栖枝,猛转过头欢闹地高声啼叫唱歌,直到施美乐夫人告诉它若是不安静下来,就会拧断它愚蠢的膀子,它才停了下来。即使在那时候,这只漂亮的鸟儿在安静阴暗的篷车里,也得意地咕咕叫,颤抖着吓鸣,甚至一度发出像纵纹腹小鹗的叫声。

  ※

  他们接近石墙镇时,太阳已低垂在西方的天空。阳光在他们眼中闪耀,照得他们眼睛花白,把他们的世界变成液状的金子。天空、树木、矮树丛,甚至是小径本身都在夕阳的光芒下变成金色。

  施美乐夫人勒住骡子,停在预定摆设摊位的牧草地上。她从篷车上解下那两头骡子,带到小溪边,拴在一棵树下。骡子急切而专心地喝着水。

  整片牧草地上都有其他商家和游客设立摊位、撑开帐篷、把布幔从树上挂下来。期待的气氛就像夕阳西下的金黄色光芒,影响了每个人、每件事。

  施美乐夫人钻进篷车,从链子上取下鸟笼。她把鸟笼拿到牧草地上,放在隆起的草丘上。她打开鸟笼门,用骨瘦如柴的手指拾出正在熟睡的睡鼠。“出来吧。”她说。睡鼠用前爪揉揉湿润的黑眼睛,在逐渐黯淡的日光中眨着眼。

  女巫把手伸进围裙,拿出一朵玻璃做的水仙花。她用那朵花轻触崔斯坦的头。

  崔斯坦懒洋洋地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他伸出一只手顺了顺不听话的棕发,朝下望着女巫,眼里带着可怕的怒气。“怎么,你这邪恶的老母羊……”他开始说道。

  “闭上你的笨嘴,”施美乐夫人尖声说道,“我把你安安全全、健健康康地带到这里,跟我遇到你的状态一样。我供你吃供你住,如果说这都不称你的心或是不合乎你的期望,噢,对我又有什么差别?好啦,趁我还没把你变成扭来扭去的虫,一口咬掉你的头(如果那不是尾巴的话)之前,你快滚吧!走呀!嘘!嘘!”

  崔斯坦数到十,粗野地走开。他走了一段路后,停在一片小树林旁等待星星。她从篷车旁的梯子一瘸一拐地爬下来走向崔斯坦。

  “你还好吗?”星星靠近时,他真心诚意地关心道。

  “很好,谢谢你,”星星说道,“她没折磨我。我想她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在车上。这不是有点古怪吗?”

  此时施美乐夫人把鸟儿放在面前。她用玻璃花朵轻触鸟儿头上的羽毛,它迅速变化成年轻的女人,看起来不比崔斯坦的年纪大多少,有着黑色鬈发和猫咪般覆着软毛的耳朵。她朝崔斯坦瞥了一眼,尽管崔斯坦想不起自己在哪里看过那对紫罗兰色的眼睛,却觉得那双眼睛看来非常熟悉。

  “那么,这就是那只鸟真正的模样了,”伊凡妮说,“她在路上是很好的旅伴呢。”接着星星发觉,鸟儿是变成了女人没错,但那条限制鸟儿行动的银锁炼并未消失,因为锁炼在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闪闪发亮。伊凡妮指给崔斯坦看。

  “对,”崔斯坦说,“我看到了。真是恐怖。但我不确定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他们一起穿过牧草地,朝石墙的闸口走去。“我们应该先去拜访我的父母,”崔斯坦说,“因为他们一定很想我,就像我想他们一样。”(虽然,说老实话,崔斯坦在旅途中几乎没多想过自己的父母亲。)“然后我们要去看维多利亚·佛瑞斯特,然后……”崔斯坦随着这一句闭上了嘴。以他目前的概念,星星不是可以从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的东西,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从各方面看来都完全不算是东西。因此他不能再安于自己的老念头,要把星星送给维多利亚·佛瑞斯特。然而,维多利亚·佛瑞斯特仍是他爱过的女人。

  他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眼下他要带着伊凡妮到镇上,处理即将发生的各种事情。他感觉精神振奋,他当睡鼠的时光只成为脑海中一场梦的残迹,彷佛他只是在厨房的火炉前睡了场午觉,如今再一次神智清醒了起来。记忆中波谬斯先生最好的麦酒,简直就像在嘴里一样。尽管他愧疚地一惊,意识到自己已经忘记维多利亚眼睛的颜色。

  崔斯坦和伊凡妮横越牧草地,俯视石墙闸口。太阳又红又大,半隐在石墙镇的屋顶后面。星星犹豫了。

  “你真的要这样吗?”她问崔斯坦,“我满担心的。”

  “别紧张,”崔斯坦说,“虽然你会提心吊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胃翻腾个不停,像吞下了一百只蝴蝶似的③。等你坐在我母亲的起居室,喝她泡的茶……噢,不是真的喝茶啦,不过你可以抿上几口……你就会觉得好过多了。唔,我发誓,为了这么好的客人,同时欢迎儿子回家,我母亲一定会拿出最好的瓷器。”崔斯坦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握住让她放心。

  〔③译注:英文的“胃里有蝴蝶”所表达的寓意是“因为焦虑、紧张的心情而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她看着崔斯坦,露出温柔而悲伤的笑容。“无论你到哪里……”她低语。

  年轻人和坠落的星星手牵手,走近石墙的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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