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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他们很清楚他今天要面对的危险,每一个弗瑞曼人都面对过它。为了让他做好充份准备,他们把为时不多的最后宁静留给了他。今天一定要办好这件事。他对自己说。

  他想起,当面临哈肯尼人的大屠杀时,他是如何赢得权力的;想起那些把儿子送到他这里接受神奇格斗术训练的老人;想起那些在会议上听他演讲、遵照他的策略行动的老战士;想起那些得胜归来、将弗瑞曼人最高荣誉赋予他的人们,他们高呼着:“你的计谋生效了,穆哈迪!”

  然而,哪怕最平凡、最年轻的弗瑞曼武士都能做到的事,他却从没做过。大家都知道他这个“与众不同”之处,保罗知道,他的领袖地位也因此遭到质疑。

  是的,他从来没有骑过制造者──沙虫。

  是的,他曾经与其他人一起,接受过沙漠旅行的训练,参加过奇袭战,但却从来没有孤身远行。在那以前,他的世界只得受限于别人的才干,离开他们就寸步难行。没有一个真正的弗瑞曼人会容忍这种状况发生在自己身上。在这片沙海的另一边约二十响的地方,就是南方广袤的土地。如果他不能自己驾驭制造者,就连南方的家园也不会为他敞开大门,除非他下令准备一顶轿子,像圣母或其他病人及伤者一样,坐在轿子里旅行。

  整整一个晚上,回忆不断涌上心头,在他的自我意识中翻腾涌动。他发觉,驾驭制造者和驾驭灵眼这两件事竟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如果他能够驾驭制造者,他的领导地位就将巩固下来;如果他能够驾驭内心的灵眼,这就将带给他另一种意义上的领导权。如果不能做到这两者,未来便是无法捉摸的幢幢阴影,潜伏其中的是席卷整个宇宙的大动荡。

  他了解宇宙的方法与众不同,观察到的结果既准确又有误差,这使他饱受折磨。他在预见中看到了未来。然而,当那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当未来步步进逼、越来越趋近于成为现实的时候,现实却彷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自行衍生出种种微妙的变化。那个可怕的使命依然存在,种族意识也依然存在,血腥、狂热的宗教战争迫在眉睫,到处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中。

  加妮钻出帐篷站在他身边。她抱着胳膊,像平时揣摩他心情时那样,歪着头,眼角斜瞅着他。

  “再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的水吧,友索。”她说。

  他看出她在尽力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在面对生死考验之前尽量放松心里的紧张情绪。天渐渐亮了起来,一些弗瑞曼敢死队员早已开始收帐篷了。

  “我宁愿你给我讲讲穴地的情况,讲讲我们的儿子。”他说,“我们的莱托还成天抱住我母亲不放吗?”

  “现在他又缠上阿丽亚勒。”她说,“他长得好快啊,会长成大高个儿的。”

  “南方情况怎么样?”他问。

  “等骑上制造者之后,你就能自己去看了。”她说。

  “但我希望能先通过你的眼睛看一看。”

  “那儿寂寞得厉害。”她说。

  保罗抚摸着从她前额蒸馏服子里露出来的产子头巾①,说:“为什么你不提营地的事?”

  ①弗瑞曼妇女婚后(或同居过程中)若产下一子,就会在蒸馏服兜帽下的前额部份带上这个绑带式的头巾,以示身份。

  “我已经说过了。没了我们的男人,营地变得非常寂寞,只是个干活的地方。我们天天在工厂或陶器作坊里干活儿。要制造武器,要去埋预测天气的沙杆,要采集香料当贿金,要在沙丘上植草,让植物生长,固定沙丘,要织布,编毯子,要给电池充电,还要训练孩子们,好保证部落的力量永不衰竭。”

  “这么说起来,穴地里就没有令人高兴的事吗?”他问道。

  “孩子们高兴啊。而我们只是料理部落的各种日常事务,好在食物足够。有时,我们中间的某个人还可以到北方来,和她的男人在一起。无论如何,血脉不能断。”

  “我妹妹,阿丽亚──大家还是无法接受她吗?”

  加妮在渐明的曙光中转向他,她盯着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件事最好另找时间谈,亲爱的。”

  “我看,还是现在就谈吧。”

  “你应该保存精力,应付今天的考验。”她说。

  他看出自己已经接触到某个敏感话题,也听出她的话里有退缩之意。“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多少会有些担心害怕。”他说。

  她立刻点头:“还是有些……误解。因为,阿丽亚行为古怪。女人们感到害怕。要知道,这孩子只不过比婴儿大点儿,可她说的那些事……只有成年人才知道。是那次……发生在子宫里的变化使阿丽亚……与众不同,但她们不明白。”

  “有麻烦吗?”他一边问,一边心想:我已经看到过许多阿丽亚遇到麻烦的幻象了。

  加妮望着前方初生的太阳渐渐升起,说:“有些女人合伙去圣母那里投诉,要求她驱除附在她女儿身上的恶魔。她们引用经文说:‘不能容忍一个女巫生活在我们中间。’”

  “我母亲是怎么跟她们说的?”

  “她引用了一段律法,把那群女人打发了。她还说:‘如果阿丽亚引起了麻烦,那是大人的过错,因为她没能预见并阻止这麻烦的形成。’她竭力向大家解释,当日的变化如何影响到了子宫里的阿丽亚。但女人们还是很生气,因为她们一直以来都被这件事困扰着。最后,她们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阿丽亚以后会惹出大麻烦的。他想。

  一股夹杂着细沙的风吹打着他暴露在面罩外的脸,带来阵阵香料菌的香气。“带来清晨的沙雨①。”他说。

  他望着远方灰茫茫的沙漠风光,望着那片毫无怜悯之心的死亡之地,望着漫无边际的漫漫黄沙。一道干涩的闪电划破黑暗,闪过南方的天际。这是个征兆,表明一场大风暴正在那里积聚静电。隆隆的滚雷声过了许久才隐约传来。

  “装点大地的雷声。”加妮说道。

  更多人从帐篷里钻出来忙碌着。卫兵们纷纷从两边朝他们走来。无需任何命令,一切都遵循古法,准备工作在平静中顺利进行着。

  “尽量少发命令,”他父亲曾经告诉他……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旦你对某件事下达过什么指令,你就不得不总是针对同一类事物下达命令。因为人们会习惯性地向你请示。”

  弗瑞曼人本能地知道这条规律。所以,他们很多时候都自发地遵循惯例。

  队伍里的司水员开始了晨祷。今天的歌声中加进了激励沙虫骑士②的语句。

  ①地面上的沙尘被季风沙暴带上约两千米的高空,然后落下来,形成沙雨。这种沙雨通常会把水汽带至地面。

  ②弗瑞曼人用这个词来称呼那些有能力捕捉沙虫,并驾驭沙虫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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