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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穿着皮裤没办法跑步,所以他们套上内衣裤和T恤,光着下身向前跑。他们几乎是裸体在公众场合飞奔,我们家从来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塞谬尔这些年来都像这样带着琳西向前跑,路上几乎没有车子,偶尔有车子经过时,路旁的积水溅起一道水墙,溅得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虽然两人都曾在雨中跑步,但雨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大。他们刚开始步伐还算稳健,虽然双腿沾满了泥巴,他们依然边跑边比赛谁能找到树荫避雨。跑了两、三英哩之后,两人就安静了下来,他们按照多年训练出来的速度,提起劲来一步步向前跑,两人专心听自己的呼吸,以及湿球鞋踏在地面的声音。

  跑着跑着,她不再刻意避开地上的水坑。水花四溅,她忽然想到以前常去的游泳池,我们家曾是游泳池的会员,我去世之后,家人们感觉到众人异样的关注,从此之后就不去了。游泳池在这条路上,但琳西没有抬起头来探寻那个熟悉的泳池,相反地,她低头回想过去的一件往事。有一次她和我穿着带有小折边裙的连身泳衣在水底下嬉戏,还张大眼睛看着对方,我们才刚学会在水底张眼这个把戏,琳西比我还不行,我们的头发在水中飘扬,小折边裙随着水波飘动,两个人的双颊都涨得鼓鼓的,拚命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我们手拉着手一跃而起,两个人一起破水而出。浮出水面之后,我们耳朵轰轰作响,一面大口大口地吸气,一面开怀大笑。

  我看着漂亮的妹妹快步奔跑,她呼吸规律、步伐稳健,显然还记得以前在游泳课学到的技巧。她在雨中极力维持能见度,双腿起起落落,努力地依照塞谬尔所设定的速度前进。我知道她不再逃离我,也不再奔向我,她就像中了枪的生还者一样,深及内脏的伤口终将逐渐愈合,八年前我在她心头留下的伤口,现在终于只剩下一个伤疤。

  两人跑到离家只有一英哩时,雨势已经转缓,邻居们开始隔着窗户看看外面的状况。

  塞谬尔放慢速度,琳西也跟着慢下来,他们的T恤有如第二层肌肤一样紧贴在身上。

  琳西觉得有点抽筋,但过一会儿就好了。她再度跟着塞谬尔使劲往前跑,忽然间,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要结婚了!”她说,他停下来,猛然将她拥入怀里,两人热情地拥吻,吻到路旁有车子经过、司机对他们按喇叭也不停止。

  ***

  下午四点我家门铃铃声大作,霍尔正穿着我妈妈的旧围裙,在厨房里帮外婆切巧克力蛋糕。他闲不下来、喜欢帮忙,外婆也喜欢指使他做东做西,两人刚好是绝佳组合。在一旁观看的巴克利则喜欢吃,正等着大啖刚出炉的蛋糕。

  “我来开门。”爸爸说,雨下个不停,他喝了几杯鸡尾酒提振精神,酒是外婆调的,但酒精浓度比较低一点。

  他精神颇为振奋,却又带着一丝疲倦,好像退休的芭蕾名伶一样,举止虽然从容优雅,但看得出多年来在舞台上跳跃的那只脚已经疲乏,身体也微微地倾向另一侧。

  “我好担心啊。”他边开门边说。

  琳西双臂抱在胸前,爸爸看了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露出微笑,他不好意思再往下看,赶快从大门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几条毯子,塞谬尔先帮琳西盖上毯子,爸爸笨手笨脚地把毯子披在塞谬尔肩上,门口的石板地上积了一滩水。琳西刚把毯子披好,巴克利、霍尔和外婆就走到大门口。

  “巴克利,”外婆说:“去拿几条毛巾过来。”

  “你们真的冒雨骑回来?”霍尔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我们跑回来的。”塞谬尔说。

  “你说什么?”

  “大家到客厅坐吧,”爸爸说:“我们来升一炉火。”

  ***

  琳西和塞谬尔披着毯子,背对着炉火取暖,刚开始全身发抖,后来才稍微好一点,外婆和巴克利用银盘端来小杯的白兰地,大家边喝边聊,仔细聆听琳西和塞谬尔讲述机车、林中造型典雅的老房子、以及那个让塞谬尔兴奋不已的八角形房间。

  “机车还好吗?”霍尔问道。

  “我们已经把车子推到树下,”塞谬尔说:“但我想你最好派部拖吊车过去。”

  “我很高兴你们没事。”爸爸说。

  “沙蒙先生,为了你,我们才冒雨跑回来。”

  外婆和小弟坐在客厅另一端,离炉火比较远。“我们不想让任何人担心。”琳西说。

  “嗯,其实是琳西不想让你担心。”

  客厅里忽然静了下来,塞谬尔说的当然是真话,但他也指出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我们的爸爸是如此脆弱,琳西和巴克利始终关心爸爸的感受,这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外婆迎上琳西的目光,对她眨眨眼说:“霍尔、巴克利和我烤了一些巧克力蛋糕,如果你们饿了,冰箱里还有一些冷冻的意大利千层面,我可以帮你们解冻。”说完她就站起来,小弟也跟着起身帮忙。

  “我想吃点巧克力蛋糕,外婆。”塞谬尔说。

  “你叫我‘外婆’?嗯,听来不错,”她说:“你也要改口叫杰克‘爸爸’吗?”

  “或许吧。”

  巴克利和外婆离开之后,霍尔察觉气氛有点紧张,于是他也站起来说:“我想我最好过去帮忙。”琳西、塞谬尔和爸爸听着厨房传来的噪音,客厅一角的大钟滴答作响,妈妈以前常说我们家这座“殖民地时期大钟颇具原始风味”。

  “我知道我太爱操心。”爸爸说。

  “塞谬尔不是这个意思。”琳西说。

  塞谬尔沉默不语,我也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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