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幻想小说 > 可爱的骨头 | 上页 下页


  “没事了,我……”凯定先生再度伸出双手,他还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终于对琳西说:“我希望你知道,大家都很难过。”

  “我第一堂课快迟到了。”她说。

  在那一刻,她让我想起西部片中的一个角色。爸爸喜欢西部片,我们父女三人常一起看深夜播出的影片,片中总有一个男人,开枪射击之后把手枪举到唇边,吹一口气,将烟雾吹向荒野,琳西就让我想起这样一个人。

  琳西站起来,慢慢走出校长办公室,这是她唯一可以喘息的时刻,秘书们聚集在校长室外、老师们在教室里、学生们坐在课桌椅前、爸妈在家里,只有在这短暂的一刻,她可以逃开这一切。她绝不崩溃,我看着她,感觉得到她在心里不断重复:很好,一切都很好。没错,我死了,但这种事情随时都会发生,人总是难逃一死,不是吗?那天她走过校长室外面的办公室,她看起好像直视秘书们的双眼,其实她看的是秘书们擦得不好的口红,以及她们的绉纱上衣。

  当天晚上,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地上,双脚伸到衣柜下方,做了十下仰卧起坐,然后翻身继续做伏地挺身,她做的可不是普通的伏地挺身,而是迪威特先生教的陆战队操式:抬头、单手着地、或是两下之间合掌拍击。做了十下伏地挺身之后,她走到书柜旁取下两本最重的书,一本是大辞典,另一本是世界年鉴,她一手拿一本练习举重,举到手臂发酸才停下来。她只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吸气,吐气。

  ***

  我们邻居欧垂尔家有个阳台,我从小就羡慕他们家的阳台。天堂的广场上也有个大阳台,此时,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满怀怒气的妹妹。

  我过世几小时前,妈妈在冰箱上贴了一张巴克利的蜡笔画,图画里有条粗粗的蓝线,将天空与地面隔成两半。我死后的那些日子里,我看着家人在蜡笔画前走来走去,到后来我相信天堂和凡间,真的有这么一条粗粗的蓝线,那是所谓的阴阳界,此处天堂与凡间的地平线交迭,色泽有如蓝紫的矢车菊、宝蓝的土耳其玉及湛蓝的天空,我真希望置身于这片深蓝之中。

  ***

  我有些单纯的梦想,这些梦想通常也会成真。我想要一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我要有小狗作伴。

  于是,在我的天堂里,每天早上有各种不同的小狗在门外的公园奔驰,我一开门就看到这些快乐的小狗,有些瘦小多毛、有些强壮结实、甚至有些无毛狗。比特犬在地上打滚,母狗的乳头膨胀、黝黑,拚命把小狗赶过来吃奶,一家大小快乐地在阳光下嬉戏。巴萨特猎犬被自己的耳朵绊了一跤,牠们小跑步,在德国猎犬及大灰狗的脚踝间穿梭前进,还把北京狗挤到一旁。哈莉拿出高音萨克斯风,在门外摆好乐谱,对着公园吹奏蓝调音乐,所有大灰狗都围在她身旁,坐在地上随着乐声低嚎。邻居们打开了大门,独居的女人、或是有室友的女孩纷纷出来观望,我走出大门,哈莉在群众的安可声中,不停地再奏一曲。夕阳逐渐西下,我们穿着小碎花、斑点、条纹或是花色简单的睡衣和小狗随着乐声起舞,大家都非常高兴。我们追着小狗跑,小狗们也反过来追我们,大家绕着圈子追来追去,当明月高挂天际时,乐声告一段落,我们也停下来,静静地站着。

  此时,天堂里年纪最大的贝赛儿·厄特迈尔太太拿出小提琴,哈莉轻敲萨克斯风,两人开始合奏。她们两人一个年长而沉默,一个还不到青春期,乐声你来我往,交织出抚慰人心的和谐乐章。

  随着音乐起舞的听众逐渐走进屋内,乐声在空中回荡,哈莉终于示意厄特迈尔太太接手,上了年纪、沉默而严肃的厄特迈尔太太以一曲轻快的三拍吉格舞,画下了休止符。

  此时四下一片沉寂,这就是我的晚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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