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幻想小说 > 可爱的骨头 | 上页 下页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说,我察觉到哈维先生的眼神非常奇怪,自从我长成少女、摆脱小时候胖嘟嘟的模样之后,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曾用同样眼光看我,但当时我穿着宝蓝色的雪衣、和紫黄色的喇叭裤,这副模样通常不会引起他们兴趣。哈维先生戴着金边眼镜,此时,他透过小小的镜框盯着我。

  “你再仔细看看。”他说。

  我应该努力想办法逃开,但我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呢?弗妮说这些问题都是白问:“当时你没逃开,没有就是没有,别再多想了,想再多也没用。你已经不在人间,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再试试看。”哈维先生说,他边说边蹲下来敲敲地面。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耳朵都快冻僵了,我妈在圣诞节帮我打了一顶杂色的帽子,上面还镶了一个绒球和一对铃铛,当时我把帽子塞在雪衣口袋里,没有戴上帽子。

  我记得我走过去、踩了踩哈维先生旁边的田地,冬天天寒地冻,但我脚下的田地显得格外坚硬。

  “你踩到的是木头,”哈维先生说:“搭上木头,入口处才不会崩塌。除了入口处之外,地洞里其他东西都是泥土做的。”

  “什么东西?”我问道,那时的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也忘了他奇怪的眼神,我像在自然课堂上一样,心中充满好奇。

  “进来看看。”

  走下去的感觉很奇怪,等我们走进地洞之后,哈维先生也承认走进来不太容易。但我当时忙着看地洞里的烟囱,根本没想到进出地洞容不容易等问题,哈维先生在地洞里架起一个烟囱管道,哪天他打算在洞里生火,烟雾可以从这里排出去。再说我也从未想过要逃避谁,在此之前,最糟的情况是碰到奇怪的亚提,亚提的爸爸在殡仪馆上班,他喜欢假装带着一支装满防腐剂的长针筒,还在笔记本上画了好些滴出黑色液体的针管。

  “太正点了。”我对哈维先生说。那时即使他是我在法文课上念过的钟楼怪人,我也不在乎。我变得像小孩一样,有次我们带巴克利到纽约市的自然博物馆参观,他看到巨大的恐龙化石,着迷得说不出话来,我当时就和他一样。连我说的话都像小孩子:从小学之后,我就没有用过“正点”这个字。

  “你真是太好骗了。”弗妮说。

  我依然记得地洞的模样,往事历历,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事实上,在天堂的我们,每天都活在过去的记忆中。地洞和一个小房间差不多大,大概和我们家放雨靴、球鞋的储藏室一般大小,妈妈在里面摆了洗衣机和干衣机,储藏室不够大,干衣机只好竖立在洗衣机上面。我在地洞里勉强可以站直,哈维先生则必须弯腰驼背,他挖地洞时顺便沿着墙挖造了一个板凳,他一进来马上坐在板凳上。

  “随便看看。”他说。

  我饶富兴趣地东张西望,他在板凳上方造了一个架子,架上摆了火柴、一排电池、和电池发电的日光灯。日光灯是地洞中唯一的光源,光线黯淡诡谲,他压在我身上时,我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

  架上摆了一面镜子、一把刮胡刀和刮胡膏,我看了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不在家里刮胡子吗?但我又想想,这个人有栋不错的房子,却在离家只有半英哩的玉米田里挖了一个地洞,他八成不太正常。我爸曾形容像哈维先生之类的人:“他真是个怪人,没错,就是这样。”这话说得真好。

  我猜当时我只想到哈维先生是个怪人、这个地洞还不错、里面很温暖之类的事情,我想知道他怎么挖造地洞、地洞的构造如何、以及他从哪里学到这样的技术。

  三天之后,吉尔伯特家的小狗拾到我的手肘,牠把手肘叼回家,手肘上还夹带着一根显而易见的玉米须,到了那时,哈维先生已经掩埋了地洞。刚离开人间时,我身处虚恍之境,没有看到他忙得全身大汗、拆下地洞入口的木板、把所有证物和尸块装进袋子里,唯独遗漏了我的手肘。等我神志恢复清醒,有办法观看人间的状况之后,我只关心我的家人,其他都不重要。

  妈妈坐在大门口旁边的一张硬椅子上,她张着嘴、脸上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惨白,湛蓝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爸爸拚命地想找事情做,他要知道所有细节,也想跟着警察搜寻玉米田。感谢上帝,有个名叫赖恩·费奈蒙的警探非常帮忙,他派了两名警察带爸爸到镇上,警察请我爸爸指出平日我和朋友常去的地方,他们整天都待在购物中心,这样就够我爸忙了。没有人告诉琳西出了什么事,她已经十三岁了,应该能承受这个消息;四岁的巴克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实说,他始终无法了解这个悲剧。

  哈维先生问我要不要喝饮料,我说我得回家了。

  “有礼貌一点,喝瓶可口可乐吧,”他说:“我相信其他小孩一定会说好。”

  “什么其他小孩?”

  “这个地方是为了镇上的小孩盖的,我想大家说不定能把这里当成俱乐部之类的聚会场所。”

  即使在当时,我就已经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觉得他在说谎,但我想这个人真是可悲,我想他一定很寂寞,我们在健康教育课堂上听说过像他一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没有结婚、每天晚上吃冷冻食品,他们深怕受到拒绝,连宠物都不敢养,我真替他感到难过。

  “好吧,”我说:“请给我一瓶可乐。”

  不到一会儿,他又说:“苏西,你不会太热吗?你把雪衣脱下来吧。”

  我依言照办。

  然后他说:“苏西,你真漂亮。”

  “谢谢。”我说,他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就像我朋友克莱莉萨所说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尽管如此,我依然客气地道谢。

  “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哈维先生。”我说,我狼吞虎咽地喝掉剩下的大半瓶可乐,然后说:“我得走了,哈维先生,这个地方真不错,但我得回家了。”

  他站起来,弯腰驼背地站在阶梯上,地洞里有六阶阶梯,这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想离开。”

  我一直说话,这样我才不必面对现实:哈维先生不只是个怪人,此时他挡住了出口,他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非常不舒服。

  “哈维先生,我真的得回家了。”

  “把你的衣服脱掉。”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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