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柏利昂(98)_丹·西蒙斯

九八

　　我花了十分钟才从他嘴里问出来龙去脉。他讲完之后，我已经不觉得他是疯子。我才是。或者说，如果接下这个案子我会疯掉。

　　钱宁──他的真名是一长串数字、字母、和密码组成的编号，排起来比我手臂还长──是个模控人④。

　　注④Cybrid，结合了Cyborg与Hybrid两字，Hybrid即混合，而首字Cyborg 乃是Cybernetic Organism的简称，指一种混合了有机体与机械体的智能型态。一般Cybernetics通成译为模控学或控制论，指研究生物或机械之中回馈通讯与控制的理论，故将Cybrid译为模控人，此处指有人类身体却靠人工智能遥控的有机体。

　　我听过模控人的事。谁没有呢？有一次我骂我前夫是模控人。但我从没想到会跟其中一位共处一室。或发现他如此迷人。

　　钱宁是个AI。他的意识，或本我，或不管你怎么叫，飘浮在智核的超巨型数据圈数据平面的某处。除了现任参议院执行长或AI的垃圾处理机之外，我跟大家一样不知道智核在哪里。AI们在三个多世纪以前──我还没出生──就和平脱离了人类掌控，虽然他们依然以盟友身分帮助霸联，咨询万事议会、监视数据圈、偶尔用预测能力让我们免于重大决策错误或自然灾难等等，基本上智核总是自己偷偷进行着外人无法了解、全然不属于人类的事务。

　　没什么不公平，我觉得。

　　通常AI们透过数据圈和人类以及人类的机器来往。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制造一个交互式全像投影──我记得茂宜─圣约星的入盟仪式上，出席签约的智核大使跟全像电影老明星泰隆·巴斯怀特的相似程度令人起疑。

　　模控人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以人类基因库量身打造，外型和外显行为上，远比受限的生化人更像人类。智核和霸联的共识下，世上只存在极少量的模控人。

　　我看着钱宁。从AI的观点来看，隔着书桌坐在我对面的美丽躯壳和有趣个性一定只是另一具附属品、一个远程单位，某种程度更复杂些，但除此之外比起AI日常工作所用到的一万个类似的侦测器、操控器、自主机具或其他远程单位，并不会更重要。丢弃“钱宁”对AI造成的困扰，大概不会比剪一片指甲给我的负担要大。

　　（太浪费了，）我想。

　　“模控人。”我说。

　　“对，有执照的。我有万星网用户签证。”

　　“很好啊，”我听到自己说。“所以某人……杀了你的模控人体，你要我把他找出来？”

　　“不是，”这年轻人说。他的鬈发是棕红色。就像他的口音，这发型让我摸不着头绪。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古老，但我一定在哪里看过。“不只是这具身体被谋杀了。凶手杀的是我。”

　　“你？”

　　“是。”

　　“所谓你是指……呃……AI本身？”

　　“没错。”

　　我不懂。AI不会死。至少全万星网没人听说过。“我不懂。”我说。

　　钱宁点点头，“不同于人的人格会在……我想一般观念是……死亡的时候消失，我的意识是无法毁灭的。然而，因为被攻击，出现了一次……中断。虽然我拥有……啊……就说是记忆、个性等等的复制记录吧，但确实有所损失。部分资料在攻击中销毁了。在这层意义上，凶手犯下了谋杀案。”

　　“我懂了，”我说谎。我吸了一口气。“那么AI主管单位呢……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或霸联电子警察呢？不是应该找他们才对吗？”

　　“因为一些个人因素，”我试着把说话的这个迷人的年轻人当成模控人，“我不去寻求这些单位协助，有其重要性──甚至有必要性。”

　　我挑起一边眉毛。这话听起来就比较像我一般的客户了。

　　“我跟你保证，”他说，“绝不是违法。也没有不道德。只是……在一个我无法解释的层面上觉得丢脸而已。”

　　我双手盘在胸前。“听好，钱宁。这故事不太高明。我是说，我手上只有你的说法来证明你是模控人。你搞不好是个诈骗高手也很难说。”

　　他的表情惊讶。“这我倒没想过。你要我怎么证明我的身分真的跟我说的一样？”

　　我一秒都没迟疑。“汇一百万元到我在星网运通的账号。”我说。

　　钱宁微笑了。同一瞬间我的电话响起，屏幕上出现一个满脸困惑的人，星网运通的代码在背景浮动着，他说：“不好意思，拉蜜亚君，我们想知道以您的……啊……存款规模来说，您没有兴趣研究一下，我们长期存款或共同保证市场基金等各种可能方案？”

　　“再说。”我说。

　　银行经理点点头消失了。

　　“那可能只是虚拟的。”我说。

　　钱宁笑脸宜人。“是，不过就算这样也是一场让人满意的虚拟，不是吗？”

　　“不一定。”

　　他耸耸肩。“假设我的身分确实如我所说，你会接案吗？”

　　“会。”我叹气。“不过还有一件事。我的费用不是一百万。我每天拿五百元，支出外加。”

　　模控人点头。“你的意思是要接下这个案子啰？”

　　我起身，戴上帽子，从窗边的衣架拉下一件旧大衣。我弯过身挡住书桌下层的抽屉，把我父亲的手枪顺畅滑进大衣口袋。“出发了！”我说。

　　“好，”钱宁说。“去哪？”

　　“我想看看你被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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