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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六十日:

  抵达裴瑞斯堡屯垦区,病了。

  △第六十二日:

  病得非常重。发烧,痉挛不止。昨天我吐了一整天的黑色胆汁。雨声令人聋聩。到了晚轨道反射镜自上头点燃云彩。天空似乎要着火了。我的体温也十分地高。

  有个女人来照顾我。帮我洗澡。实在病得太重,也顾不得羞耻了。她的头发比大多数当地人还黑。话不多。有双乌黑、温柔的眼睛。

  噢,天哪,我竟卧病异乡。

  △第  日:

  她等着窥伺着自雨中进来穿着薄衫

  明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故意要引诱我,我的皮肤烧起来黑黑的乳头紧贴着薄棉纱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正在看,我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在晚上他们用毒药清洗我烧我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有听到他们的声音比雨声还大在尖叫停止停止停止的时候

  我的皮快没了。底下红红的可以感觉得到脸颊的洞。等我找到那颗子弹我会把它吐出来出来。上帝的羊羔带走世间罪恶求你怜悯我们怜悯我们怜悯

  △第六十五日:

  谢谢你,敬爱的主,解救我于疫病之中。

  △第六十六日:

  今天刮了胡子。总算能够自行淋浴。

  姗法帮我准备屯垦区行政官的到访。我以为他是我从窗口所见,在分类场上工作的大老粗,结果却是一个口齿略为不清的恬静黑人。他的帮助甚大。我挂念着要支付医疗费用,但他却再次保证,绝对分文不取。更棒的是──他将派遣一个人引导我前往高地!据他说,虽然季节已经到了尾声,但只要我能在十天内成行,就能够在特斯拉树尚未完全活动之前,穿过火焰森林,直达大裂口。

  他离开后,我坐着和姗法交谈了一阵子。她的丈夫三个本地月前才因一场收割的意外在这里丧生。她本身则来自浪漫港。和米克尔的婚姻对她来说是种救赎,因此她选择留下来做临时工,而不愿回到下游区域。我实在不能责怪她。

  一阵按摩之后,我将就寝。最近时常梦见母亲。

  十天。我会在十天内做好一切准备。

  △第七十五日:

  在偕同塔克离开前,我走下阡陌纵横的田野,向姗法说再见。她说得不多,但我可以从眼底看出她对我的离去感到哀伤。我没有多想,即刻为她祝福,并亲吻她的额头。塔克站在旁边,微笑揶揄着。然后我们带领两只驮鸟出发。正当我们踏上深入金黄树丛的窄径,区长奥兰第来到路的这一头挥手道别。

  主啊,请指引我们。

  △第八十二日:

  整整一周在小径上──哪来的小径啊?──整整一周在毫无通路的黄色雨林间打转;整整一周竭尽体力,攀爬日益陡峭的飞羽高原肩坡;今早我们登上一处岩石露头;在这里能够回身俯瞰广阔的丛林,一路延伸至鹰喙及中央海。这里的高原海拔有三千公尺,景色使人印象深刻。厚重的雨层云在我们脚下展开,直到飞羽丘陵底部;但从白灰云海的间隙中,我们可以瞥见几眼风景:好整以暇地朝向浪漫港与海洋方面伸展的坎斯河、先前才在其中挣扎前进的片片铬黄森林,还有东方远处一抹洋红,塔克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是裴瑞斯堡附近,地势较低的塑性纤维作物农田阡陌。

  我们继续上行,直至夜深。塔克显然担心当特斯拉树恢复活动时,我们会困在火焰林内。我挣扎着要跟上脚步,猛力拖拉负载沉重的驮鸟,口中喃喃念着祷词,好让心灵获得平静,不受伤痛与忧虑所影响。

  △第八十三日:

  今天日出之前,就已经装载完毕,提早出发。空气中弥漫着烟雾与飞灰的气息。

  高原植被的变化令人惊异。原本随处可见的堰木和多叶的卡尔玛树不复存在。我们通过矮小常绿与常蓝植物所构成的中间地带,又向上攀爬,途经茂密的变种黑松及三叶白杨,终于进入火焰森林;一丛丛参天的普罗米修斯树、永不消逝的凤凰曳尾,以及汇聚成片的琥珀瑶光,在在彰显出它的独特。间或遭遇白色纤化、分成双叉的石绵植物断面,破碎不得穿越。塔克颇富创意地将之形容成:“……看起来就像埋得不深的巨人尸体身上烂掉的大屌,偶很切定就素这样。”我的向导对于用字遣词确有他的一套。

  直到午后甚久,才瞧见第一棵特斯拉树。在那之前半个小时,我们还疲惫地踩过盖满灰烬的森林地表,小心翼翼不使自己踏上凤藤幼嫩的枝桠,以及雄纠纠地从熏黑土壤破出的火鞭。此时,塔克停下脚步,指给我看。

  那棵特斯拉树,距离还有半公里远,高度至少有一百公尺,比最高大的普罗米修斯树还高出一半。近树冠处,因其特有蓄能树瘿的洋葱状球体而隆起。树瘿上方的放射树枝生出数十光轮藤蔓,青绿色天空陪衬下,逐一展现银白的金属光泽。整棵树的外观让我联想到座落于新麦加,典雅的大穆斯林清真寺,俗丽地挂上金属箔片做为装饰。

  “我们得要快点把鸟儿和屁股带出这个鬼地方。”塔克嘟哝着说。他坚持要在此时此地换上火焰森林所需的装备。于是整个下午和傍晚,我们头戴渗透面罩,脚穿厚重的胶底靴,在层层皮制伽玛防护衣内挥汗如雨,举步维艰。两头驮鸟都十分紧张,长耳不时竖起,留意最微弱的声响。就算隔着面罩,我还是闻得到臭氧的气味;使我想起小时候在维勒风榭慵懒的圣诞午后,所把玩的电动火车。

  当晚我们尽可能靠近石绵断面扎营。塔克向我演示如何架设集电棒的套环,过程中不时对自己喋喋发出可怖警语,并在夜空里寻找云彩的踪迹。

  我则打算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上一觉。

  △第八十四日:

  〇四〇〇时──圣母保佑啊!

  整整三个小时,我们被困在毁天灭地的惨状之中。

  午夜过后不久,爆炸就开始了。起初不过只是区区雷击,塔克与我不按照原本较佳的判断行事,反而自随风拍打作响的帐篷里探出头来,观赏这场烟火秀。过去在平安星早以习惯马太月的雨季风暴,因此这场闪电表演的头一个小时,对我而言并不特殊。只有空中放电准确无误打在远方特斯拉树林的景象,带来几许焦躁不安。然而,没有多久,这些林中巨物开始发出光芒,倾吐自己所累积的能量,之后──正当我不再理会四周噪音,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真正的毁灭力量开始完全解放。

  特斯拉树首波高能放射的前十秒,铁定释出至少有上百道电弧。距我们不到三十公尺远的普罗米修斯树因而爆炸,还在燃烧的烙印就这样从五十米高的地方直扑地面。集电棒不断发光、嘶嘶作响,导引一个接着一个的蓝白色死亡电弧移转方向,围绕我们小小的营地。塔克尖叫着说了些什么,但区区人声在如此光线与声波的猛烈轰击下,实在过于微弱而无法听闻。邻近驮鸟拴束处,有片凤藤爆开燃烧,其中一只受到惊吓的鸟儿──尽管给牠戴上眼罩、脚也事先绑好──挣脱束缚,冲入光亮的集电棒所围成的圆圈当中。霎时间,六七发闪电从最近的特斯拉树击向这倒霉的动物。在那疯狂的一秒,我发誓看到牠的骨头透过沸腾的血肉明亮一烁,随即高高腾越空中,了结牠的生命。

  整整三个小时,我们见识到世界末日的景象。两根集电棒倾倒了,不过其他八根仍持续运作。塔克与我蜷缩在帐篷热穴里,渗透面具从高热、烟雾弥漫的空气中过滤出足够的清凉氧气,好让我们得以呼吸。还好四下没有矮小的林木,加上塔克又娴熟地将营账搭在有庇护作用的石绵植物附近,远离其他电击目标,两人才能幸免于难。我们和永灭之间,仅仅相隔着一片石绵,和八根晶须合金棒。

  “它们看起来还很能撑嘛!”风暴下的劈啪撕裂中,我这么对塔克呐喊着。

  “它们口以撑一锅小时,口能口以到两锅,”我的导游呼噜答道:“随时,也许粉快,烧掉兜话,我们就死啰。”

  我点点头,透过渗透面具的滑带啜饮一口微温的水。如果我能活过今夜,我该好好感谢主,祂的宽大让我有缘得见这幅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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