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号屠宰场(25)_冯内果

二五

　　特拉法马铎星球上共有五种性别，每一种担任一项生育新的一代的任务，在毕勒看来，这五种性别都一样，因为这些都是在第四度空间。

　　特拉法马铎人告诉毕勒一个最令人震惊的问题，那就是有关地球上的性问题。据他们说：他们的飞碟飞行员业已鉴别出地球上的性别不下七种之多，且每一种对生育都非常重要。毕勒听了大为惊愕，他实在想象不出七种性别的另外五种究竟与生孩子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五种只有在第四度空间才会发生性的作用。

　　特拉法马铎人想给毕勒一些暗示，或许有助于他对那无形的第四度空间中性的想象。他们告诉他：没有男性同性恋，就不可能生出孩子来；但没有女性同性恋，却可能生出孩子来；没有超过六十五岁的女人，就不可能有孩子；但没有超过六十五岁的男人，却可能有孩子；没有其他出生后活过一个小时的孩子，就不可能有孩子……

　　这个那个的，顿时把毕勒弄胡涂了。

　　但毕勒说的许多事情同样把特拉法马铎人也弄胡涂了。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时间是什么样子，毕勒只好放弃解释，外面的向导必然会详加说明。

　　向导要求观众想象：他们是在一个闪亮而晴朗的白天，望着一片沙漠那边的山脉。于是，他们看到了一座高峰、一只鸟、一片云、一块就在他们面前的石头，或者他们背后的一座千丈深谷，但他们也看到其中这位可怜的凡人，他的头封在一个钢球内，永远也拿不掉，上面只有一个供他外望的小洞，洞口焊有一根六呎长的管子。

　　在这个隐喻中，这只是毕勒不幸的开始。他不但头上罩着钢球，同时也被绑在一块格子钢架上，钢架则拴在驶于铁轨上的一辆平台车上。如此一来，他既不能扭转脑袋，又摸不到那根管子。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管子那头的小黑点，他不知道他是在一辆平台车上，甚至也不知道他目前的情况有什么怪异之处。

　　平台车有时慢慢爬行，有时又驶得极快──上山，下山，拐弯，直驶；无论毕勒从管子里看到什么，最后他总忍不住对自己说：“这就是人生！”

　　＊＊＊

　　毕勒以为特拉法马铎人在听到地球上的各种战争，以及各种方式的谋杀事件之后，一定会感到困惑与惊骇，他以为当他们知道地球上的残暴，也知道各种威力极大的武器最后可能把一部分或整个宇宙加以毁灭之后，一定会大感恐慌。科幻小说使他不得不这么想。

　　但有关战争的问题，观众并未提出，倒是毕勒忍不住了，他只好自己来提。观众中有人问他：到目前为止，他在特拉法马铎上所看到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毕勒回答说：“你们整个星球上的居民竟能如此地和平相处！你们知道，我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一个自始即陷于无意义的屠杀之中的星球，我曾亲眼看到许多女学生活活地被我们自己的同类在水塔里煮死。”这倒是真话，毕勒的确在德勒斯登看到被煮死的尸体。他接着说：“我曾经在战俘营用人类脂肪制成的蜡烛照明，而这些人却又是被那些女学生的父兄所屠杀的。地球上的人实在是宇宙中的暴徒！虽然其他星球目前还没有受到地球的危害，但这只是迟早的事。所以，请告诉我：一个星球如何才能和平相处？我要把这个秘诀带回地球，去拯救我们的同类。”

　　毕勒自己也感到他在唱高调，他看到特拉法马铎人把他们的小手蒙住眼睛时，心中大惑不解，但从以往的经验得知，这个动作是表示：他是一个笨蛋！

　　＊＊＊

　　“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非常泄气地对那位向导说：“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知道宇宙将是怎样毁灭的，”向导说：“这与地球没有关系，地球终究会被消灭的。”

　　“宇宙将如何──如何毁灭？”毕勒惊讶地问道。

　　“我们把它炸毁。我们正在实验一种飞碟用的新式燃料，只要一位特拉法马铎的飞行员一按电钮，整个宇宙便化为乌有。”

　　“既然你已知道这回事，”毕勒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加以防止？你们能不能不让那位飞行员按电钮？”

　　“他过去一直在按，将来也一直要按。我们过去一直让他按，我们将来也一直让他按。我们的时间就是这样构成的。”

　　“所以──”毕勒试探地说：“防止地球的战争这个想法也是愚蠢的了！”

　　“当然！”

　　“可是，你们星球上却是和平的。”

　　“没错，今天是，但其他日子就不然了，我们打起仗来，就像你所看到的或读到的同样可怕。对于战争，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们只好不理它，眼不见为净。我们永远只正视欢乐的时刻，就像今天在动物园一样，这不是很好吗？”

　　“是的。”毕勒说。

　　“有件事地球上的人倒可以向我们学一学，那就是：对于坏的日子置之不理，一心一意地过好日子。”

　　“呃！”

　　这天晚上，毕勒入睡后不久便开始时光旅行，这次相当愉快，他回到了与维兰施亚结婚的新婚之夜。这时，他已从荣民医院出院六个月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他也从伊里阿姆验光学院毕业，他们班上共有四十七位同学，他名列第三，成绩相当优异。

　　现在，他正跟新娘维兰施亚睡在一间漂亮公寓的床上，这幢公寓是建筑在麻省安恩角码头的顶端，对面格洛斯特城的灯光越过水面射来，夜色非常幽美。毕勒这时正伏在维兰施亚身上，享受他们的初夜。这件事的结果就是罗勃·皮尔格林的出生，他后来一度在中学时代成为问题学生，日后改过自新，而成为著名的美国陆战队队员。

　　维兰施亚虽不是时光中的旅客，却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当毕勒跟她正在做爱的时候，她把她自己想象成历史中的名女人──她是英国伊莉萨白女皇，而毕勒成了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

　　＊＊＊

　　毕勒发出一阵轻微的哼声，他刚把他的精液射进了维兰施亚的体内，完成了生产一位美国陆战队队员应尽的一部分责任。当然，如果根据特拉法马铎人的说法，这位陆战队队员是由七位父母所生。

　　现在，他从他那位庞然大物的太太身上滚了下来，他离开她时，她脸上仍然保留一种迷惘而狂喜的表情。他顿时感到万念俱灰，疲困地仰躺在褥垫的边缘，两手合抱着脑袋，闭目养神。现在他有钱了，据他所知，他已娶了一个谁也无法娶到的富家千金。他岳父送给他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一幢全部电器化的房子，并聘他担任生意最兴旺的伊里阿姆分公司的经理，预计每年毕勒至少可以赚进三万元。这真是一步登天，他父亲只不过是一名理发师。

　　正如他母亲所说：“咱们皮尔格林这一家可在这个世界上扬眉吐气了！”

　　＊＊＊

　　他们的蜜月是在新英格兰小阳春季节里一种苦乐参半的神秘气氛中度过。这对新婚夫妇的公寓有着一面充满浪漫情调的墙壁，墙上都是法国式的门，门外是阳台，从那里可望见油腻腻的港口。

　　一艘绿中带黄的拖驳船──晚上看来是黑色的──就像打鼓似的砰砰地从他们阳台下驶过，距离他们的床不到三十呎远。这艘拖驳船正向外海驶去，船上只亮着航行灯，货舱是空的，因此引擎的声音在晚上听来特别响亮。码头在发出砰砰的回响，接着，这对度蜜月的夫妇的床头板也唱着同样节奏的歌，拖驳船在海面消失后，它还在继续唱个不停。

　　“谢谢你。”最后维兰施亚说话了。床头板发出蚊子似的叫声，愈来愈小。

　　“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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