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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美国兵正排队等着登记的时候,突然最后一排发生激烈的争吵。一位美国兵嘀咕了几句卫兵不高兴听的话,其中有一位卫兵懂英语,他把那位美国兵从行列中拖了出来,一拳给揍倒在地上。

  那位美国兵为之一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吐了一口血,原来他的两颗牙齿被打掉。他只是发发牢骚,本来无意伤害谁,同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位卫兵会听到,而且会听懂。

  “干嘛揍我?”他诘问那位卫兵。

  卫兵把他推回到行列中去。“干嘛揍你,不揍你揍谁?”

  当毕勒的名字登记好之后,德国人给了他一个号码,和一块刻着这个号码的铁牌,据说这种铁牌是一位波兰奴工刻的,这位奴工现在已经死了。

  德国人叫毕勒把铁牌连同他自己的美国名牌挂在脖子上,他照着做了。这块铁牌像一片苏打饼干,中间穿了一个孔,力气大的人一拳可以把它打成两半。如果毕勒一旦死了──当然他没有死──一半可以用来鉴别他的尸体,另一半可以用来鉴别他的坟墓。

  那位可怜的中学教员德尔比就是如此,他在德勒斯登被枪决后,医生一面宣布他的死亡,一面把他的铁牌砸成两半。

  登记姓名、挂上铁牌之后,这些美国战俘再次被领着穿过一重重的房门。两天之内,他们的家属便会从国际红十字会得到他们还活着的消息。

  跟在毕勒后面的,是那位曾经答应要替魏莱报仇的小个子拉齐诺。现在他想到的不是报仇,而是他那痛得要命的肚子。他的胃已缩成胡桃那么大,肚皮一阵阵收缩,痛得他直冒冷汗。

  拉齐诺后面是那位倒霉的老德尔比,他把美国的和德国的两块铁牌就像项链似的挂在衣服外面。由于他的才智与年龄,他曾指望升到上尉连长。现在他却在午夜被解送到捷克的边境来了。

  “停!”一位卫兵叫道。

  美国兵停住了;他们静静地站在寒夜中。分配给他们的营舍外表上跟其他的营舍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些营舍每间都有一个小小的烟囱,烟囱冒出闪闪的火星。

  一个卫兵上前去敲门。

  门打开了,灯光一跃而出,以每秒186000哩的速度从屋内逃出。这时,五十位一队的中年英国人走了出来,边走边唱着《朋沙斯海盗》这部电影里的主题曲:“嗨,嗨,我们来了一群好汉。”

  ***

  这一群精力充沛、面色红润的声乐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第一批被俘的英语民族,他们已关了四年多,其间从来没有见过女人或孩子,他们也看不到鸟儿,甚至小麻雀也不会飞到这战俘营来。

  他们都是英军的军官,每个人至少有过一次企图逃亡的纪录,现在都把他们集中在这里,与一群奄奄一息的俄国战俘关在一块。

  他们高兴起来便会挖掘隧道,但挖出地面时,一定是在四方形的铁丝网之内,而且总会碰到一些既不会说英语、没有食物、情报和逃亡计划的俄国佬。他们也曾企图藏在汽车里,或者偷它一辆,可是从来就没有汽车开进营区来。他们可能装病,但哪里也到不了,战俘营中唯一的医疗所是设在英国营区的六个病床,要想逃就更不可能了。

  这里的英国人都爱干净,都很热情,规规矩矩,身强体壮。他们的歌声很洪亮,几年来,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在一块高唱一曲。他们也天天举重、翻单杠,肚皮就像一块块的洗衣板,肌肉都非常结实,有的胳臂壮得像加农炮弹。他们都是玩象棋、桥牌、纸牌、跳棋、猜字谜、打乒乓球、打撞球的能手。

  就粮食而言,他们可说是欧洲最富足的一群。在战争的初期,当粮食还可以送到战俘的手中时,红十字会错把每个月五十包粮食,当做五百包运送。他们非常精明地囤积这些物品,现在战争虽将结束,但他们还藏有三吨白糖、一吨咖啡、一千一百磅巧克力、七百磅烟草、一千七百磅茶叶、两吨面粉、一吨牛肉罐头、一千二百磅牛油罐头、一千六百磅干酪罐头、八百磅奶粉,以及两吨橘子果酱。

  这些东西他们都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里,他们把空罐头用绳子连起来绑在粮包上以防老鼠。

  ***

  他们很受德国人欢迎;德国人认为他们真正很够英国人的派头。他们打起仗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但也可笑。本来一间营舍足够他们全体住的,但德国人却配给他们四间。为了交换咖啡、巧克力糖或烟草,德国人经常供给他们修补东西的油漆、木材、钉子和布料。

  英国人在十二小时之前,就已知道一群美国客人正在路上要来了。他们过去从来没有招待过客人,这次可好啦,他们忙得像故事中的七小福似的,清扫、抹洗、做饭、烤饼,用稻草与麻袋做垫子,安排餐桌,把宴会中需要的东西都一一摆在适当的位置。

  现在,他们正站在冬夜里,以歌声欢迎他们的来宾。他们的衣服上散发出为客人准备的酒宴的香味,他们为自己的慷慨好客而大为兴奋。由于各种好吃的东西都在里面等着,他们唱歌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一看他们的客人,他们以为自己在欢迎一群作战归来的同志。

  他们亲热地把美国人拖拖拉拉地迎进了屋子,室内洋溢着男性的胡说八道,和兄弟之间的那种疏狂不羁的气氛。他们叫美国人“洋基”,告诉他们一些精采的趣闻,并对他们扬言“杰雷已落荒而逃”。【译注:杰雷,Jerry,即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对德国兵的称呼】

  毕勒在想:不知杰雷是谁?

  ***

  现在毕勒已进入室内,就站在一只火势熊熊的铁炉旁边,十几把水壶正在炉子上烧着,有的已发出哨声。一只大铁锅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汤,汤很浓,上面冒着泡沫。

  房子里摆着一长列宴会用的餐桌,每个位子上有一只由奶粉罐头盒子改制的碗,较小的罐头盒当做杯子,高而细的罐头盒则当做大玻璃杯,每一只玻璃杯中都注满了温牛奶。

  此外,每一个位子上还摆有一把刮须刀、一块面巾、一盒刀片、一包巧克力糖、两支雪茄、十包香烟、一条肥皂、一大盒火柴、一支铅笔,和一支蜡烛。其中只有蜡烛与肥皀是德国土产,两样都泛出淡白色,看起来很相似。英国人弄不清楚个中原委,据说这些蜡烛与肥皂都是由犹太人、吉普赛人、共产党员,以及男妓等身上的油熬制而成。

  事情就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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