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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毕勒随着那批士兵挤进了一节车厢,魏莱和他分开了,魏莱被分到同一辆火车的另一节车厢。

  车厢四个角落都有一个狭窄的通风孔,毕勒靠着一个通风孔站着,当人群向他挤过来时,他只好爬上一个斜斜的车角支架,他的眼睛刚好与通风孔平行,因此能看到十码外的另一辆火车。

  德国兵以蓝色粉笔在每一节车厢上写字──车内的人数、阶级、国籍,及其登车的日期等等。另外一些德国兵则以铁丝和铁钉系紧车门上的铁扣。毕勒听到有人也在他这节车厢上写字,但他看不到这人。

  毕勒这节车厢里的士兵大多非常年轻,不过十来岁,但挤到车厢角落毕勒身边的,却是一个四十岁的老流浪汉。

  “我过去比现在饿得多了,坐的车子更差劲,这还不坏!”老流浪汉说。

  ***

  对面车厢里有人对着通风孔喊叫,说里面刚刚死了一个人,当时有四个卫兵听到了,但似乎都无动于衷。

  “呀呀!”其中一个含糊地点点头。

  卫兵并没有把那节有了死人的车厢打开,反而打开了另一节车厢的门,毕勒看到里面的情形为之一愕,简直像天堂一样。里面点着蜡烛,床铺上堆着厚厚的棉被和军毯,一只炮弹壳做的火炉上面搁着一把正在冒热气的咖啡炉,床边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瓶酒、一条面包和一大片腊肠,旁边还有四只汤盘。车厢的墙上贴有一些风景与美女的照片。这是铁路警卫流动的家;他们的任务就是守护开来开去的运输车厢。那四个卫兵走进去后,便把铁门关了起来。

  不久后,他们衔着雪茄走出来,以一种甜美而低沉的音调,得意洋洋地交谈着,其中一个突然发现靠近通风孔的毕勒的面孔,向他摇着手指,温和地警告他叫他乖一点。

  对面那节车厢里的美国兵再向卫兵提到车内死人的事。卫兵从他们自己的车厢抬出一副担架,打开有死人的车厢,然后走了进去。这节车厢空得很,里面只有七个上校,六个活的,一个死的。

  卫兵把尸体抬了出来,死者正是那位“凶勃伯”。事情就是这样。

  ***

  到了晚上,火车头开始调动,互相撞荡,然后往前开去。火车头和每辆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顶上都画有橘黄与黑色条状记号,以表示这辆车载着战俘,飞机不可轰炸。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一长列的火车,在十二月下旬的夜空中,吐吐吐地向东驶去。战争可能在五月结束,所有德国监狱都已人满之患,再也没有多的食物给战俘吃,再也没有多的燃料供他们取暖,而现在,又涌来更多的战俘。

  毕勒的这辆车是其中最长的一辆,停在那里两天都没有开动。

  “这样真不坏!”第二天,那位老流浪汉告诉毕勒说。

  毕勒从通风孔往外望,发现除了远处一辆顶上有着红十字的医护车之外,这时车站几乎成了一片荒地。医护车的车头叫了一声,毕勒那辆车的车头也叫了一声,它们在喂呀喂地互相打着招呼。

  ***

  虽然毕勒那辆车没有开动,但车厢仍然锁着,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谁也休想离开一步。对那些在外面巡逻的警卫来说,每一节车厢都是一个单位,吃、喝、排泄,都得通过通风孔,他们对外界的传达、谈话、有时大声叫喊,也都得通过通风孔,进去的是水、面包、腊肠、奶酪,出来的是屎、尿,和牢骚。

  ***

  里面的人排泄在钢盔内,然后传递给坐在通风孔旁边的人,再由他从通风孔倒掉,毕勒就是负责倾倒排泄物的人。他们喝的水是由警卫在外面装在水壶内,送进去后传递着喝。每当食物送来时,里面的人就会变得很安静而满足,大家分着吃。

  里面的人大家轮流站着或躺着,站着的人两腿就像柱子一样埋进了一堆温暖的、扭曲的、蠕动的、放屁的和叹气的泥土中,这堆泥土就是东歪西倒像一堆汤匙一样躺在那里的人。

  现在,火车开始慢慢向东爬行。

  这天巧逢圣诞节,毕勒在耶诞夜像一根汤匙蜷在那位老流浪汉身边,他居然睡觉了,他又开始在时光中旅行到一九六七年,回到他被特拉法马铎的飞碟绑架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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