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小说 > 第五号屠宰场 | 上页 下页
一〇


  毕勒的老母亲终于去世了,他跟着一位漂亮的护士走出了房间。正当毕勒跨进走廊,身旁推过来一具老人的尸体,上面盖着白被单。这个人当年还是有名的马拉松长跑健将哩!事情就是这样。这是毕勒在飞机失事、撞伤头部之前的事,也是他逢人便谈有关飞碟绑架与在时间中旅行之前的事。

  他在一间接待室坐下来,这时他还不是鳏夫。他感觉椅子的坐垫底下有一件硬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书──《史拉维克士兵就刑记》,作者是威廉·勃连德福·胡依。这是一篇有关美国行刑队枪决士兵史拉维克(军籍号码36896415)的真实报导,史拉维克是南北战争以来因阵前逃亡而被处死刑的唯一美国兵。

  下面是受理史拉维克这件案子的一位军法官所做判决文的最后一段:

  “该士兵直接挑战对政府的权威,而未来军纪的维护则有赖于对此挑战断然的响应。如法令规定逃亡得判死刑,则本案自可按律处理。此项处决并非为一惩罚手段或报复,而旨在维护部队赖以杀敌致果之军纪。本案尚未接到任何宽贷之建议。”

  ***

  毕勒在一九六五年眨了一下眼睛,马上就到了一九五八年。这时,他正应邀参加一次欢迎少棒队的宴会,他儿子罗勃也是这个棒球队的队员。台上致辞的是那位没有结婚的教练,讲话有点结结巴巴。“感谢天主,”他说:“能够为这些孩子倒茶递水,我认为是一份光荣。”

  毕勒又在一九五八年眨了一下眼睛,结果在时间中旅行到一九六一年。当时适逢新年除夕,毕勒在配镜师与他们的太太举办的庆祝酒会中醉得丑态百出。

  毕勒通常喝得不多,因为他在战争中把胃弄坏了,而现在显然喝醉了,终于做出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太太维兰施亚不忠实的事。他把一个女人领到一间洗衣房,然后坐上正开动着的瓦斯烘衣机上。

  这位女的也醉得很凶,她自己动手帮毕勒解开她的裤带。“你要对我说什么?”她说。

  “没有什么。”毕勒说。他确实认为这没有什么。他已记不起这女人的名字。

  “为什么他们叫你毕勒,而不叫威廉?”

  “生意上的理由。”他说。这话不假,他那位担任伊里阿姆眼镜验光学校校长、帮助他开业的岳父,乃是他这一行的天才。他告诉毕勒,要他鼓励别人叫他毕勒,因为这么一来,他的名字就会深入他们的记忆。同时,这名字也可以使得他稍稍具有一点魔力,因为附近再也没有叫做毕勒的大人。

  ***

  酒会中,毕勒无法忍受那些人对他和那位女人表示厌恶,便跑了出来,摸上他自己的汽车,想找到方向盘。

  现在,主要的是如何找到他的方向盘。首先,他像风车一般挥动着双臂,希望碰运气找到它,行不通时,他只好一步一步地来找,只有用这种办法,包你方向盘跑不掉。他先把身子靠着左车门,摸索着他前面的每一平方吋。当他还是没有找到,他移动六吋再摸,然后又靠向右车门试摸一次,仍然没有找到。最后他的结论是:有人把它偷走了。这使他非常生气,气得昏了过去。

  你猜他为什么找不到方向盘,原来他坐进了汽车的后座。

  ***

  这时,有人把毕勒摇醒了。毕勒仍然很醉,仍然为方向盘被偷而怒气冲冲。他又回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德军阵线,摇醒他的那个人就是魏莱。魏莱一把抓住毕勒那件军用夹克,把他提了起来,狠狠地撞在树上,然后又把他拖开,猛力向外摔去。

  毕勒一个踉跄,站住了,摇摇头说:“你走你的。”

  “什么?”

  “你们走吧,不要理我,我没事。”

  “你说什么?”

  “我很好。”

  “天啊!我最恨看到有人生病。”魏莱说,话是从厚厚的围巾里冒出来的。毕勒从来没有见过魏莱的脸,他曾经一度把他想象为鱼缸里的蛤蟆。

  魏莱连踢带推地把毕勒往前送了二十几呎。两位侦察兵正在一条结冰的小溪边等着,他们听到了狗叫,也听到有人忽前忽后地叫喊,好像猎人已经知道猎物的藏处何在。

  小溪的两岸很高,两位侦察兵站在下面不虞被发现。毕勒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溪岸,后面跟着魏莱,一路叮叮当当,全身冒着热气。

  “伙伴们,把他找来了!”魏莱说:“他不想活了,不过他非得活下去不可,离开这鬼地方以后,他的命就是咱们这『三个步兵』救回来的。”这是两位侦察兵第一次听到魏莱把他们和他自己合称为“三个步兵”。

  毕勒站在结冰的小溪上,他想他正在化为水蒸气,一点也不感到痛苦。他想,只要大家不管他,哪怕是一会儿,他就不必再麻烦别人了。他希望自己化为水蒸气,在树顶上飘浮着。

  远处那只狗又在叫了,由于心里的恐惧、回声,再加上冬天的寂静,狗叫的声音听来就像敲着一面铜锣。

  魏莱曲意周旋于两位侦察兵之间,把粗壮的臂膀搭在两人的肩上。他说:“现在咱们怎么样?”

  这时,毕勒心里产生一个很愉快的幻觉──他穿了一双温暖舒适的白色裤袜,正在一间舞厅的地板上滑冰,千万观众在对他欢呼,掌声雷动。当然,这并不是时光旅行。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这只是一个将死的、鞋子里装满了雪片的年轻人的疯狂幻象。

  一位侦察兵垂着头,任口水由唇间流下;另外一位也在这么做。他们在研究口水滴在雪上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他俩是小人物,但也是可爱的人物。过去他们曾多次陷于德军战线内,活得像丛林中的动物,每一刻都活在恐怖中。

  他们从魏莱表示友爱的臂膀下挣了出来。他们坦白告诉魏莱,他跟毕勒两人最好向别人去投降。这意思是说,他们不愿再等他们了。

  于是,他们把魏莱和毕勒扔下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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