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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堂课,我到山川教头的教室去见习。他的确是位好好先生,特地为我上了一节算术课,那种反反复覆的话,不厌其详,不厌其烦的教法,在我看来,非常新鲜,也非常有趣。我发现到,教小学生时,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言一语,都跟我过去所经验的不同,而且表情还要特别夸大,故作紧张,故作滑稽,简直就是定地说。我可以肯定地说,要不是先行见习一番,站在教坛上是会讲不出一句话的;就是讲得出一也一定不是学生们所能够听进去的。对我而言,这诚然是一个很重大的发现。

  这一堂已是第四节,上完课就放学回家了。恰巧下午没有课。我想得先解决住宿的问题,以便回家准备搬出来住。为了问刘,我下课就跑去找他。他告诉我,有个日籍教员得了肺疾,已搬到别处疗养去了(我之能得这个职位,就是由于这个教师走后出了缺)。他的宿舍可能由简尚义住,简的宿舍就是我的了,不过还得由校长决定。因此,最好午饭后去问间校长。还有,要回家也必须向校长告假。我坦白说出怕见校长,刘说大家都怕,但不得不见。我只有决定下午再去挨官腔了。

  下午,我仍没敢进事务室,只在运动场上闲溜。呰见校长驾到,马上就跟着进入校长室。颇出乎意料之外,这回校长却也不像先前那么冷漠。当然,那也不能说是很亲切很客气,眉宇间仍葡有着一股不屑之意。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这是做长官所惯有的气色,或者说就是威严。只要我明白当时我的地位是如何低微——虽然还不算饺低的——而且又是一切都这有待以后表现的新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校长告诉我,宿舍分配已决定,就是简尚义所租用的民房让给我,只要简方便,空出就可以搬进去,要我直接去跟简接头。此外,他还准许了我先告退。

  我马上找着了简尚义。他确实是个明朗活泼的年轻人,说话干净爽朗,而且彬彬有礼。他说本来也马上可以搬的,可是肺病患者才搬走三天,希望能多隔几天再搬进去。但当他听到我说必须徒步两个钟头才能上下班,也就很乐意地表示明天就搬了。

  我谢了他,并向刘告辞。刘又教我必须向教头说一声才可回去。好在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事务室里只有低年级的教员,为数不太多。我壮着胆子,硬着头皮,第二次走进事务室。我目不旁视,笔直地走上前,来到横桌,向山川教头说了告退之意。他关照我明天八点以前要到校,以便向全体同事正式介绍。我鞠躬谢了他退下。藤田节子是这时在事务室中我唯一认识的,我向她点点头,说先走了,顺便也向其他的人们边走边点了几下头。

  我上班的第一天就此告终。“一切都要过去的”,这可怕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我不晓得该欢欣鼓舞呢,还是该悔恨痛苦。也许我不能否认,今天的经过是顺利的。我知道一个人初到社会上,不可避免地要遇上许许多多的关卡。我在第一道关卡上没有出大纰漏,没有大失败,这一点是应该庆幸的。然而另一方面,我不得不为自己的表现泄气。我是那样软弱,那样怯懦。往后的日子正长,我将何以自处呢?

  我默默走在山路上,脑子里不断寻思。最后我还是归到那句话:“一切都要过去的!”是的,来吧,一切都来吧,反正都是要过去的。

  §第二章

  台湾北部有两处相当著名,却因地处偏僻,交通不甚方便,而不太能吸引游客光顾的风景胜地——大河街与牌仔山。

  大河街位于新竹州东北角,街路临大嵙崁溪(即淡水河上游)而建立。以雄伟的中央山脉连峰为背景,面临清澈的河水,眺望非常好,并以盛产香鱼及山地特产物而闻名。牌仔山在大河郡境内,为山地同胞聚居之地,是深山中的一个小台地,远望有如一块木板,因而得名。不过明了山地情况的人,晓得这说法是不确的。原来“牌仔山”只是山地同胞口里的地方名称,音译过来,便成了台语“一个木板样的山中地方”,恰巧该地形状也颇符合这个意思,便有了这种迹近附会的说法。

  大河与牌仔山距离约有十六公里,中间隔着好些座山,唯一的交通工具是用人力推动,走在宽约半公尺的铁轨上的板车——称为“台车”。如果单论翻山越岭的性能,大概不会有比这种台车更优越的车辆了。但它的装载量却小得还不如一辆牛车。四只铁轮上搁着一块一公尺多见方的木板,四角各竖一根长约一公尺多的木柱——台车的配备机件就是这些了。它能载客,也能载货,如果是载客,就在木板上放一只箱形座位,官方的限载人数是三人;如果是载货,可以勉强装上十包左右的谷子。它的大小,于此可见一斑。

  不过因为它是人力推动的,体积又小,所以能够在狭隘的地方敷设的铁轨上行走,陡坡危谷都可通过。在平坦的地方,车夫跑着推一小段就可跳上车走一小段,勉强比步行快些,上坡时形同牛步,吃力而缓慢,不过到了下坡路,倒可一舄千里地飞驰一番。

  约在大河街与牌仔山的中间,有个小部落叫五寮。两排矮小平房沿台车铁轨两旁建立,杂货铺、米店、理发铺、肉店、点心店各一,此外就是兼带耕种的工人、伐木匠等等,是个名实相符的山中小村。相传好几十年前,外面来了一些开垦的农人,在这附近盖了五所茅寮居住,于是有了这个垦荒地气味浓重的名称。

  当时,日本人管高山同胞叫高砂族,山地平地的界线叫“蕃界”,蕃界内为“蕃地”,在蕃地居住的人,在行政上受着特殊的条例保护。五寮就在蕃界外约两公里处,可知除了蕃地以外,五寮算是最偏僻的小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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