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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天气好转了。暮色里,晚霞低低地垂落在天边。一只鸟儿孤身在彩云与海波之间拍翼飞舞。明天,当旭日初升,也是她告别的时刻。

  想到离别是不可忍受的,她搂抱着他。她的头悲哀地搁在他的肩上。

  当太阳沉没晚空之中,他抱着她,和她舞在夜色下。月光缓缓升起,像夜空里一盏寂寞的吊灯,俯照着两个伤心的人。

  三个人的爱情无法永恒,但这段短暂的寂寞时光里,只有他和她。他没有跳过离别的舞,她又何尝跳过?他搂着她的腰,每一步都是沉重而缓慢的,好像是故意的延缓。所谓人生最好的相逢,总是难免要分离。

  她说:“你明天不要来送我了。”

  用一支舞来别离,远远胜过用泪水来别离。

  她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既然没有办法,我们接吻来分离。

  他融化在无限之中,无限的悲凉。

  他吻了她。所有的嫉妒,所有的痛苦和思念,所有的煎熬与难过,都消逝成一吻。

  ***

  现在,于曼之坐在飞往美国的航机上,飞机还有十分钟便起飞了。

  没有人来送她,她不要用眼泪来别离。

  大约一年前,王央妮约她在这个机场里见面,然后把一本日记交给她。她自己的故事,却从此改写。

  既然没有办法,我们接吻来分离。这一支歌,也是王央妮首先唱的。现在想起来,整个故事充满了奇异的色彩。她和李维扬的相遇,难道是早已经埋下了线索的吗?那为什么又要安排他在这个时候才出现?他改变了她的生命,她也改变了他的,无奈他出现得太迟了。假如选择他,未免对于七年前就出现的那个人太不公平了。

  她和李维扬一起看过一幅油画。在那幅画里,一个面包从面包店溜了出来,飞到行人的头顶上。也许,她就是那个面包,始终要回去。

  飞机离开跑道起飞了。

  他为什么不来送她呢?

  昨天那支舞依旧在她心里飘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维扬不就说过爱情是很短暂的吗?也许他很快就会把她忘了,也会把那支舞忘了。

  他会吗?

  他不来也是好的。他来了,她也还是要走的。

  人生漫漫长途,终有落脚之地。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再说谎、隐瞒,也不需要再内疚和徘徊。

  爱是不自由的,分开反而自由。

  既然那么自由,她为什么又在座位上哭得死去活来呢?

  ***

  李维扬在生自己的气。自从知道她要离开之后,他一直也在自欺欺人。他告诉自己,她走了也是好的。她走了,是一种解脱。他不用再承担对她的爱。然而,这一刻,他却茫然若失。他真的想她走吗?他真的有那么洒脱吗?

  他在会议中途突然站起来说:

  “这个会议暂停,明天再继续。”

  在座的各人,奇怪地望着他。

  他打开会议室的门,悲伤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为什么不叫她留下来呢?是为了他那可笑的自尊吗?他害怕假如她说不,他会承受不起。如果永远不开口,那么,他还可以幻想,幻想她会为他留下来。如果开了口而得不到她,他的幻想也会随之破灭。

  今天早上,他曾经很冲动想去找她,可是,那个冲动很快就被压下来了。他被突发的牙痛折磨着。想到她可能已经在飞机上了,离他愈来愈远了,他很懊悔没有去机场送她。

  他为什么那么忍心呢?就是为了那脆弱的自尊吗?

  他讨厌自己曾经对她说,爱情是很短暂的。在她抉择的时候,她一定也记得这句话了。

  他曾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去爱上她,却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去爱她。

  他现在永远失去她了。

  ***

  波士顿的生活很平静。她在大学里继续念书。她和几个同学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室,就在学校附近。每个星期,她总有两、三天在那里画画。

  谢乐生毕业之后,陪她去了欧洲一个月,他们在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瑞士都待上了一段日子。

  回来之后,他跟几个同学开设了一家顾问公司,专门替从事科技生产的公司做研究报告。他工作得很起劲。

  爱他是幸福的,他们太熟悉对方了,早已经找到一种最舒服的模式相处。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从来不肯陪他一起收看电视直播的棒球比赛。波士顿“红袜队”可是本市的骄傲呢。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罗贝利和韩格立上个月刚刚搬到纽约的曼克顿。他们的孩子也都两岁了。这个孩子是星期四出生的,果然也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很远。

  这一天,罗贝利打电话来,邀请她去纽约参加他们的派对。

  从波士顿开车走高速公路到纽约,大约四小时。她和谢乐生也有好几次开车上百老汇看歌剧。她很想去探望罗贝利一家。

  “维扬也会来,他刚刚要去加拿大公干。”

  李维扬也会来?她忽然犹豫了。

  两年以来,她把这段回忆藏在心底最深处,不轻易去碰它。他来了,那就等于要翻出这些记忆。

  “你和男朋友一起来吧。”罗贝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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