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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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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说话,一面站来身来,背着手,踱到窗前去,从窗棂的格扇间,仰望多云的天空。这样静默了好一会,他才转过脸,吁出一口气来说: “你们两个,出来是对的,你们不妨暂时在府城住些日子,多听、多看、多学。除了打铁,还有很多事情好做的,你们年纪轻,出路宽得很。” 他顿了一顿,抬头目注着这两个侄子说: “是王铜带你们来的?” “是的。”大燧说。 “好。”赖火说:“我要陈山先带你们去安顿,王铜会去照应你们的。” 赖火叔说话不多,但句句有力,很简单的就把他们安顿了。两弟兄跟着陈山从侧门出去,重新回到码头上。陈山把他们带到一处地方,那是一座三进院落的大宅子,很像会馆,但并不是会馆,里面住着不少人,大燧悄悄的问陈山这是什么地方,陈山告诉他们,这是赖火叔招待各地来的客人的客馆。大燧没有再问下去——他业已晓得,这是会党会聚的地方。 日子跟白铜隘乡间的日子不同了,这个新的世界,处处都是新奇而神秘的,他们必得要像赖火叔所嘱咐的:多听、多看、多学了。 当天晚上,王铜过来看他们,王铜这个身形巨大的人物,飘过洋、渡过海、喝过盐水,本身就是一个故事……大燧和二燧,单从这个人物身上,就发现了学不完的东西。 §第二章 夜晚的港口依然很热闹,鼎沸着苦力们的呼唤声、小贩们的叫卖声,和酒肆里溢出的喧哗,而屋里却很安静,一盏菜油灯放在白木案上,灯焰显著蓝晕,不断的摇闪着。王铜坐在一把背椅上,手里托着茶盏,慢慢吞吞的说着话,大燧和二燧两兄弟出神的听着。 “说起来赖火叔是你们的族叔。”王铜说:“他当初在这里当苦力,凭一根扁担打码头,那些动人的经历,你们听人说过没?” “一星半点的也听人说过一些。”大燧说:“说是当时有许多老工人,都想欺负他。” “不错的。”王铜说:“在当时码头上的搬运工有工会,有许多工头,赖火叔初来时,挤不进去,只能当当临时工,……那就是记名领牌的工人有事不能来,才会叫临时工去代干,论天计算工资,工头召来临时工,要扣两成召工费。那时工会的头子花皮薛二,是个勾结官府、作威作福的流氓,工头也是吸人血的。尤其对新工、小工、临时工,剥削得厉害,赖火叔在码头上打工不到半年,就看清了这一点,他跑去找花皮薛二理论,说是他要自召一股人,由他做工头。 “薛二斜眼看他,龇牙笑说:“赖火,你这小子,二爷我给你一碗饭吃,已经算不错了,你刚到这里半年,就想越级升班,你凭什么?” “‘你们克扣人,克扣得太凶了!’赖火叔说:‘我当工头,跟大家一道做,得钱大家分,不克扣人家一分一钱银子,我是凭力气混饭吃,还要凭什么?!’ “‘你真要凭力气,那倒也罢了!’薛二说:‘在我手底下干工头的人,无论哪一个,都能一肩扛得起两百斤重的货物,你能扛得起吗?’ “赖火叔笑笑说:‘你不妨把你那几个工头都找来,让他们卸货,显显他们的力气,我赖火假如扛货扛不赢他们,我卷行李回乡下去,码头这行饭,我不吃了!’ “‘你要真有这个本领,我也说一不二,让你当这个工头,不榨你半文钱!’薛二说。 “双方等于是打了赌,薛二心里早就认定赖火不会赢,在他的眼里,赖火既不高大,又算不得怎样粗壮,精瘦的一个大孩子,再怎样比力气,也比不过那些工头。那时是卸台湾来的稻米,论麻包计算,一麻包是六斗,薛二手下的那些工头,每人都能扛两麻包的米,下跳板,进栈房,面不改色。 “轮到赖火叔,他肩上压了三只累累的麻包不算,胁下还挟了一麻包,也就是说,他一趟能运两石四斗米;赖火叔说是扛米不稀奇,他的一根枣木扁担,能挑得起八百斤重的铁块,……他硬是凭本事在这里打下天下来的。” 王铜所说的这一段,还不算是赖火叔精采的故事,只是一个开头,接着,他说起城里会党的老首领林德昌,听说赖火是个有骨气的硬汉子,便托人找他,收了他做徒弟,更把会务的担子,交到赖火叔的手里。赖火叔接任会首不久,他就把天地会和码头工会暗暗融合起来,逐走了花皮薛二那帮吸血的人。 花皮薛二心有不甘,偷偷的跑去衙门告密,说是赖火叔发展会党,图谋不轨。衙门里把赖火叔传去问话,他们查不到一丝反满抗清的证据,再说,衙门里的皂吏、捕快、巡丁,也都暗地参加会党,上上下下是一家人,不会对赖火叔为难。花皮薛二告密没得结果,恐怕当地会众会报复他,便伙着他那几个死党,偷渡到海外去了。 “听说衙门里怕会党会起事,不准会党活动,可有这件事?”大燧说。 “不错。”王铜说:“衙门空悬的禁令多得很,何止是这一条?不过,各地的会党活动,从没停过,只是不公开活动罢了!……会党的不参加械斗,在会的弟兄,也不分漳泉潮惠各个地方,前几年,海贼蔡牵扰厦门,在沿海一带旋风洗劫,衙门没办法,仍得借重赖火叔领人设防,安靖地方,他们明知会党久必抗清生事,他们也莫可奈何,只有采用安抚的法子。” “赖火叔愿意接受安抚吗?”二燧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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