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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那口气还是瓦解了,挥发上了五官,涌上脑之后,她面红起来,她有哭泣的冲动。

  在未落下泪之前,她问:“母亲,你还爱我吗?”

  母亲一听,当下呆了一呆,然后加柔看见,面前美丽的女人,面容一点一滴的扭曲,这张变形的脸,仿佛是在叫苦:“你还胆敢问我这样的问题?你还有资格叫我爱你吗?你这种人值得我去爱吗?”

  还有:“你令我丢脸了,你划破了我心目中渴望完美家庭的理想,所以,我怎能够爱你。”但说出来的话,变成:“你太伤我的心。”

  接着,是她流下泪来。

  加柔没有哭,是她在哭。

  她哭得要掩住面走。

  伤了她的心。她其实明白,究竟谁才是伤了她的心的人。只是,她不会承认,也不会做公证。

  罪由加柔来背。由加柔,由加柔来背。

  因为母亲的眼泪,加柔内外发泄的恨意拐了个弯又重新人侵她的心内,恨别人,又回来恨回自己。

  母亲伤心了,她更伤心。

  或许母亲是对的。加柔咬住唇,她又再次分不清究竟错在谁人身上。

  在父母留港的最后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加柔睡到半夜,忽然感到小腿有股暖热之意,她呻吟着醒来,看见父亲坐在她的床畔,她连忙缩起身,抓住被往床板后退。窗外街灯透来暗光,父亲被光映着的半张脸是煞白的。

  父亲说话:“父亲最爱小加柔,但小加柔现在长大了。”

  加柔像头动物般压低声线低叫:“你……走……”

  父亲又说:“小加柔忘记了曾在父亲面前摆过的姿势吗?”

  如触电极,加柔就这样尖叫起来:“呀——呀——呀——”父亲慌忙而逃,母亲与爷爷奶奶走进来。父亲逃到浴室去。

  奶奶问她:“加柔发生什么事?”

  加柔边哭边说:“我发噩梦。”

  是的,她发噩梦,她在做着最可怕的梦。

  成年人随便地安慰了数句,便一个一个退出去,留下加柔一个人在饮泣。

  眼泪流下来,她低声咒骂着,但愿父亲以后也不来香港,她永远再也不要看见他。

  之后,父母也真的没有回来香港。下一年的农历新年,父母往台湾去看公公婆婆。加柔可以想象,母亲回娘家那种假风光,大家都有礼物,而她又珠光宝气一睑幸福的模样。

  一想起来,加柔便冷笑了,冷笑是弯起半边嘴角笑,在十四岁这一年,她学会了冷笑。

  没有父母阴影的日子,她过得很不错,学校生活很平静顺利,加柔的学业成绩很好,尤其擅长理科,她的数学、生物都很不错。

  谁也不能看出加柔有过令人毛骨悚然的遭遇。她那么文静,终日笑意盈盈,眼神更是清澈纯真。与她说起男女之间的事,她会掩嘴笑,大惊小怪得如其他女孩子一样,谈吐。

  衣着、行径都保守正派。没有人看得出,男女之间那种事,她一早知道是什么。

  是威吓的、强迫的、丑恶的。

  她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试。

  不要有男朋友,更加不要结婚,亦绝不可以有小孩。那么,她的一生会怎么过?加柔为自己订下大计,她要在医院中过,她要当一名医生,帮助世界上一切痛苦的人。

  尤其是精神痛苦的人啊。

  想起也觉得安慰,将来,可以帮助别人。将来,也可以和现在的痛苦毫无瓜葛吧。有将来,真好。

  加柔看的课外书是《精神病概述》,很多病人童年时有过很差的经历,被父母虐待,被同辈欺凌,被人遗弃。越看得多,她越觉得安慰。看啊,自己不是推一的,同病相怜,这种扶持令她对着书本微笑。

  有时候有噩梦,有时候会心神恍惚,但只要得知父亲远离自己,日子还是可以度过。

  十六岁那年,加柔升读中四,学校来了一名新老师。

  身形不高不矮,比较纤瘦,皮肤很白,神情非常害羞,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是年轻的男孩子,听说由美国回来,名字是Mr.DamonChiu。

  加柔一看见他便很有好感,当其他女同学取笑他娘娘腔时,她就是最欣赏他的阴柔,这种男人,令她没有压迫感。

  Mr.DamonChiu是她的班主任,他教英文。加柔有很多时间望着他。

  像一切初出茅庐教书的男孩子,他害羞,常常低着头,一抬起头来总是望着学生笑,那种笑,有点像地道的歌星偶像。身为男人,却有万般不好意思。

  加柔很喜欢他,从他身上,她发现了她对稍为弱势的男人的钟爱。他令她在欣赏异性这方面,毫无压力。

  也像一切暗恋老师的女学生,她默默的去喜欢,也因为意中人只在学校出现,她更喜欢上学。

  很好哇,恋爱,令她更喜欢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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