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深雪 > 深夜与早晨的周记 | 上页 下页 | |
三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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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柔一呆。 还有下一句:“你走了我与你的父亲便有好日子过。”说完,母亲转身便走。说着之时,母亲正眼也没望向地的女儿。 加柔浑身震了一震。 她是一件被厌恶物,令人厌恶至此。 母亲带着轻蔑远离她。她站在原地落下泪来。 是的,不该向母亲坦白她与父亲的事;是的,面对谁也不该说。 不该不该不该。说出来,只有更大的灾祸。 不久,加柔便被送到香港爷爷奶奶的家,她的父母遗弃了她。 爷爷与奶奶是很正经的人家,很严肃木讷,已经退休了。 他们不知道事件的真相,他们只知道:“你的母亲说你在三藩市很坏,送你到香港来,你便要变乖。” 加柔没作声,静静的望着她的爷爷奶奶。 忽然,奶奶走远了又回来,手中拿着大木尺,向加柔的小腿挥去,加柔低呼一声,小腿上立刻便烙了红印。 奶奶说:“女孩子站立时双腿要合拢!” 加柔便赶快合拢双腿。 爷爷奶奶替她找来一间基督教学校,又替她买来他们认为她所需要的衣物和读本,那些全是长裤长裙,穿的恤衫一定要把钮扣封上喉咙,加柔不介意,她照爷爷奶奶的要求穿上。她的书桌放有几本迪士尼的故事书和一本圣经,爷爷每天给她讲解一篇道理,她也不抗拒,圣经的世界宽宏大量,充满爱与怜悯,她听着,不期然的安心。 很快,她便决定她是喜欢香港的。与爷爷奶奶起,她感觉安全。虽然很多的规矩要学,但她不介意,她反而越来越喜欢规矩。三餐之前要祈祷,坐着时腰要直双脚要合拢,手要放到膝头上去。不可多说话,也不可时常大笑,所有的感情只可以收得很深,惟一显露之时,是跪在地上祷告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头微仰,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股暖意窝上心,眼泪便会落下来。 求天主怜悯,这苦难的人。请垂怜。 加柔成为极之端庄和不苟言笑的少女。 一年内,父母都没致电给她,只在圣诞节由美国寄来一条红色的围巾,一张只写了上款下款的圣诞卡。 她放到一旁去,碰也不想碰。 她不想收到他们的音信,不想见他们,她但愿这条围巾没有寄过来。 农历新年时,爷爷奶奶拨了长途电话到三藩市,加柔无可奈何地,一定要参与谈话。 是母亲的声音:“你乖不乖?” “乖。”她说。 “那么,留在香港,别回来。”母亲说。 “嗯。”她也不反感,应了一声。 “叫奶奶回来听。”母亲指使她。 她便交还了电话筒。 奶奶与加柔的母亲闲话家常。加柔走回她的房间看圣经,她要找寻她的慈爱。那慈爱浩瀚强大得把她的过去密封。她因而安全、安心、不介意继续存活。 再见父母,加柔已十三岁了,读中二。父母由三藩市来香港暂住,住的当然是爷爷奶奶的家。 少女的转变很大,一年多没见面,父母见着加柔都觉得有点陌生,而加柔对着父母,当然更陌生。母亲依然明艳,三十多岁的女人走在街上,还是夺目四射,而父亲,外形一样的健硕正派,只不过……这样的父母,她才不想再相认,连带说话时,她也垂着眼,她不要望向他们。 加柔但愿她的父母是爷爷奶奶,而不是这两个人。 父母在香港停留一星期,这对男女,看上去恩爱如昔,牵着手,眼神四投。但加柔已分不出,这究竟是表面的事抑或是真情真意,父母的强项,连她也不会看得破。 一对老人家见是一家团聚,自然心花怒放,着实这段日子以来也平安无事,爷爷奶奶心情好,自然多说两句。 奶奶说:“加柔留在香港很乖,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加柔低头吃饭,没说话没表情。 “又文静。”奶奶说下去。 加柔心想,是的,真的好文静,静到差不多哑了。 母亲搭口:“那么加柔以后留在香港读书好了,有机会学中文。” 加柔飞快地回答:“好!” 她不理会母亲的真正心意,她所求的,也是如此。 加柔在这星期内没有主动与母亲说话,与父亲当然更加没有,倒是有一晚,母亲走进她的睡房对地说:“你别以为你扮乖便可以瞒住全世界。” 那一晚,月色很明亮,空气中透着薄而甜的香气。当母亲走进房的一刹那,她的脸孔有着一种慈爱,然而一开口。 说话却变成这模样。 年纪渐长,渐明白世情之时,加柔便禁不住狐疑了,这种性情复杂而且好演技的女人,不做明星简直浪费。她多么想对母亲说:“你把一生都错误投资了。”但当然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也遗传了母亲的不坦白。 加柔隐藏着对母亲的稀奇、佩服,还有怨意,亮着眼睛望向母亲,她知道,母亲还有下一句。 是的,知母莫若女,母亲说:“我不会让你破坏美好的家庭。” 加柔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那口气紧紧收在心胸中,呼不出来。这一点,她再了解母亲也没法破解,为其么千错万错,只错在她一个人身上? 真的,只是我扮乖吗?是我把事情弄至如此地步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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