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深雪 > 深夜与早晨的周记 | 上页 下页 | |
三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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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DamonChiu教授的是英文,加柔的英文特别出众,老师当然更留意她,别的同学答不出的问题,都由加柔来作答。她当然会说出完美的答案来,对了,纵然她的人生不完美,她的答案可以完美了吧。在她喜欢的人跟前,她但愿她的一切都那么完美。 是了,老师一定不会喜欢她,加柔一直这么想,发生了那些事,没有人会喜欢她。 但不要紧啊,老师不喜欢也不要紧,加柔喜欢便成。 加柔听说,老师没有女朋友;老师很孝顺,常常向别人提起他的母亲。这一点,加柔一听见便低下头,她才不屑向别人提起她的母亲。老师一定有个快乐的童年吧!加柔既羡慕,又觉得配不起。 Mr.DamonChiu正如其他老师那样,要负责一个活动小组,他负责的是欧美戏剧欣赏,他对全校只得八个人参加的小组说莎士比亚、韦伯、萧伯纳等人的戏剧。每次加柔都在小组活动前备课,她处理得很认真。 她知道,她已经是在讨好,明知不可能,她却要讨老师的欢心。这样的女孩子,骨子里都有勾引人的意欲吧,外表古板端正,但内心,充满捕猎一个人的机心。是了,或许母亲说得对,她只是表面上扮乖。 她在小组里朗读了萧伯纳的《窈窕淑女》的其中一段,卖花女期期艾艾地说着蹩脚的英语,老师听罢,连忙拍手称许,加柔模仿的能力,把大家吓了一跳。 在掌声中,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含着笑脸红红的。他喜欢便好了,有什么重要得过他喜欢? 后来老师要求班上所有同学每周写一篇周记,他说,这是为了增加大家观察事物的能力,以及文字表达的技巧。 加柔一听,心里咚咚叮叮的兴奋,这是一个与老师沟通的好机会。 她猜想别的女孩子多数会敷衍地写些逛街睇戏的事情,她决定,她会写得好一些,深入一些,用心一些,着意一些。地珍惜每个星期的周记。 加柔的第一篇周记是这样的—— 老师:您好,我是乐加柔,你该认得我的,我坐在最后排,而我亦参加了你的活动小组。对了,你无理由不认得我,你常常叫我的名字。 但老师,你知道吗,没有MaryJane那种英文名字的我,是出生于美国三藩市的,父母都没有给我取一个英文名字,一直以来大家都以译音称呼我。 当我知道老师也是在美国长大之后,我便很有亲切感了。老师,你去过三藩市没有,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哩,气温好,空气好,食物好,所有三藩市的人都在那里生活得很开心。我当然也不例外,在三藩市的日子,是很快乐的日子。 我的父母是标准理想的父母,他们恩爱非常,而且疼爱我,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我相信,没有别家的女儿比我更受看父母的钟爱。我的父亲是努力工作的父亲,而且在当地是工程人员,每逢向同学提起我的父亲,我都非常自豪,没有人会不羡慕我有如此好的父亲。至于母亲哩,她是台湾人,有着台湾女人的美丽、温柔、重视家人,她是我见过最好的母亲,又美又善良,把我照料得无微不至。 老师!你的家人又是怎样的,你独自在香港,可有挂念他们,我听说,老师很爱你的母亲,是吗?老师,你的童年往事又是怎样的? 老师,今年真是幸运的一年,因为你来教导我们。老师,可否答应我,你除了教导我之外,也当我是朋友? 你的学生 乐加柔 当周记交出去之后的第三天,老师经过加柔的身边时,停了下来,对加柔说:“乐加柔,你想要一个英文名字吗?” 加柔张大了口,十分十分的惊喜,她没预料,老师会在意。她说:“是啊!”老师点点头,然后老师又说:“我羡慕你的童年和家庭。也只有很快乐的童年和很爱你的父母,才能教导出你这种品学兼优的学生。” 加柔一听,哀伤像蜷云般旋转人侵她的官感,但只侵袭了一刹那,她便把哀伤抑制住。 她挂上一个微笑,回答他的老师,“是的,我是一名幸运的女孩子。” 然后,他们便分别了。加柔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有种难解的亲切感,他一走,她便舍不得。 是谁把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放到一个老师身上呢?那个人把她的那部分放到老师身上之后,每逢老师别离,她的心都恻恻然。 是谁啊?做了这种残忍的事。 唉。她叹了口气。话题总是太短,而恻然又在心中搅动太长。 终于她也转头离去了。她决定,她要一直当个好学生,老师欣赏她是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周记仍然每星期递交,作为一名班主任,老师一星期会收到四十多篇周记,加柔但愿老师看她的周记时,会觉得开心。所以她会用最清楚秀丽的字体,会用最多的心机,她甚至会起稿,改动十多遍才又逐个逐个字抄到周记簿上。 有一篇周记,是这样的:老师:你小时候是否有愿望,当上一名老师是否你心中所想? 老师,我希望你知道你是一名很称职的老师,大家都很爱戴你。你比一般老师有活力,也细心,对同学像朋友一样,非常真挚。我们真幸运,有老师你来教导我们。 老师,我想告诉你,我的愿望是希望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我希望帮助一切精神上受尽苦难的人。老师,你认为精神上的苦比较痛,抑或肉体上的苦痛较痛?精神上的苦是更痛,肉体受了伤,伤口会痊愈,康复了,不再流脓流血便不会痛。但精神上的痛,似乎没有康复的可能,不再发生了,然而一旦回想,那种病仍然存在。 老师,你试过午夜乍醒流满一脸的泪没有,那种受伤害的痛,过了多年,仍然不会放过你。午夜醒来,剩下的只有彷徨、无助,你不会明白,为何命运会选择你去受苦。 我是否说多了?老师,我真心想帮助这些在精神上受煎熬的人,我认为这是有意义的事。为了这个愿望,我会努力读书。 加柔 加柔在接着的一个星期五收回她的周记,非常出乎意料的,她一翻开,便看见老师密密的笔迹,她立刻俯首阅读:平日接触你,见你文文静静的,我还以为你会像一般女同学那样,希望成为办公室女郎,又或是干脆嫁一名好丈夫,生儿育女。想象不到你那么有理想,而你的理想又是我所尊重的一门学问。我赞同你的意见,是的,精神上所受的苦难绝对比肉体所受的更深。 我也常常午夜乍醒,一身的汗,意欲叫唤但又无力叫出来。我明白那种痛苦,请相信我。 但请恕我好奇,你有什么痛苦的事,令你夜里彷徨无助,可不可以告诉老师?加柔重复又重复地阅读着老师这段说话,来回重复十多遍,看完又看。她正在上数学课,数学教科书内夹着这本周记簿,容许她每一分钟也在分神,抬头望的是黑板,垂眼看的是老师的笔迹。 老师说他明白那种苦难。他究竟会明白多少?忽然,加柔看到一条出路,他便是她的出路,她的所有痛所有恨所有惊惶,这个男人也会明白,他有能力与地分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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