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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忽然之间,你发觉现实并不如此。老板是老板,你是你。不错,他是有才干的人,也提携过你;然而,我们不是白痴,没有白吃白着,一直干要他贴补。我们赚的是公平的血汗钱。我们愿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认为这是责任。对方呢,视此为给予我们的光荣和施予,这在心理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孙凝问;“你怎么会明白这些情况?”

  “因为在我初加入这公司工作时,我也有我的期望,跟你现今的想法大同小异,直至有一次我请求老板酌量加我薪金,好让我有余钱进修,梦想就一下子被敲碎了。”

  “你怎佯应付?”

  “当然是辞职。”

  “嗯,你离开过列基富公司?”

  “是的,在外头闯了三年,才好马仍吃回头草。”淑惠自嘲地说。

  “为什么?”

  “因为到处杨梅一样花,到处乌鸦一样黑。外头的老板跟列基富都是那个模式。总的一句话,没有雇主会认为你是他的自己人。有利用价值,笑脸相迎;没有用得着的地方,恨不得你早走早着。”

  孙凝觉得难过,有一种在人前裸露自己疮疤与短处的尴尬。庄淑惠又说:“一位在江湖上名字响当当的打工皇帝说:“当一个人爱上了自己的工作机构或老板时,他就完蛋了。”

  孙凝恍然而悟了。打工是没有生生世世的事的,职业并不是亲情,甚至不是婚姻,自己一直弄糊涂了。

  庄淑惠拍拍孙凝的手,安慰她说:“任何人都要经历某一个阶段才会成长成熟,你不必自责和苦恼。”

  “可是,”孙凝用手指拨弄着头发,说:“我仍然想不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庄淑惠问。

  “淑惠,列基富在跟我发生龃龉之后,竟然示意我应该离职。即使老板是如你所说的,纯粹在商言商,并不对我的感情加以尊重,最低限度,我的工作成绩于他是进账,为何要嫌弃我了?”

  庄淑惠没有造声,脸上有一抹的难受与难为情。

  孙凝倒是发觉到了,急忙追问:“你知道原因?”

  “追究原因在现阶段并不重要。但,孙凝,你回去考虑清楚,是否打算走出来另闯天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事成之日,我再把另一个关于我和老板的故事相告,否则,就不必再说什么。你模仿我,摒弃对资本家的憧憬,举凡交易,一定货真价实,不占对方便宜,也不让对方占便宜,你心里自然好过。”

  “淑惠,”孙凝沉思:“你看事物如此透彻,我们一起到外头去闯世界好吗?”

  “孙凝,我老了。”

  “什么?你老了?”

  “嗯!我并非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只比我大十岁,只不过四十出头。”

  “女人的关口就在四十,四十岁前与四十岁后的心态是天渊之别,豪情壮志都只会在四十之前出现,这种情况你未到时候了解。请相信我这过来人的话,别辜负你的黄金时代!”庄淑惠又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孙凝,还有的是,我心境已很苍老,从我十六岁中学毕业,就到社会上头半工读开始捱,至今已是二十多年了,你不认为一个女人是不应该抛头露面超过二十年吗?连舞女都比我们早收山!”

  孙凝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果出来行走江湖的女人,少了一份自嘲的能力,缺了一点幽默感,生活更难受了。

  “香港还是大把前途,你不信任中英联合声明?”

  “孙凝,别把问题扯得这么严肃这么大这么远,不是不信任中英港政府的问题,只是认为香港是属于那些不介意继续刀来剑往的人的世界。我是个倦了的小女人,如果我只得六十岁命,天,只余下十多年享受而已。我打算提早退休移民去了。”

  “淑惠,香港人平均寿命是七十多岁。”孙凝说。

  庄淑惠苦笑,说:“凡事总有例外。”

  孙凝再无辞以对。

  孙凝细味庄淑惠的意见,更感动于她的诚意,却忽尔难过起来,为什么一个同事会比最亲近的异性朋友更关心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跟自己共组二人天地的游秉聪,都不会为她着想,给她提点。

  如果就为了这次挫折得不到游秉聪的支持,就生气的话,会不会小题大做?会不会太小家子气?

  第一次,孙凝脑海里翻腾着一个大惑不解的问题,男人在她的生命上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他们除了家里头的电灯坏了,可以帮忙修理,开罐头时能够伸出援手之外 ,还有什么其他的贡献?

  尤其是当一个女人可以控制肉欲,而又坚持灵性融和才会引起性需要时,男人的地位是不是不容或缺,不可替代了?

  这个意念,是恐怖而痛苦的。

  无论如何。孙凝很认真地消化了庄淑惠的意见,认为事在必行。

  少壮不努力,老人徒伤悲是很懊悔的事。如果少壮时努力的对象、目标错误,老大时的伤悲就更添一重了。

  对列基富的失望与伤心,孙凝只不过维持了三天。

  第四天晨早开始,她为自己筹策一切创业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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