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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故而,我还是走回饭厅去。

  聂淑君仍在吃粥。

  明知我回转来,可正眼也没有看我。

  我是心平气和的说:“大少奶奶今天会不会到外头走走?我等下要上邮局给杰杰寄包裹,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买回来给你的没有?”

  “有,当然有。”

  聂淑君放下了碗筷,怔怔地望我一眼。

  “看看有没有你昨天戴出来,在从亲友面前炫耀亮相的那套首饰,也给我买一套回来好了。”

  唉,老早知道是要出事的。

  兜了千百个圈子,还是阻止不了,依旧要明枪明刀地向我挑战。

  在她,这叫忍无可忍。

  不是吗?丈夫既然没有名正言顺地跟她离婚,她就当然可以分享名下的权益。闺房恩爱与否,是暗地里的个人事。在人前还要明目张胆地给别人煞掉威风呢,实在不能哑忍。

  干错万错,其实是贺敬生的错。

  但,罪名都必须转嫁至我头上来。

  聂淑君不是不知道她言语的尖刻小家,然,要她来跟我讲涵养风度,也真是太难,太笑话了。

  已然把自己的丈夫双手奉上,还有比这种行为更大方、更不计较的没有?

  因而,其他的言行,也就真不必管了,只求把心中的那口乌气宣泄掉多少是多少。

  至于我呢,还有什么话好说?

  难道要答她:既是大少奶喜欢,我这就去把那送过来吧!

  不也太太矫揉造作,太过戏剧化了。

  况且,现今心上紧张的其实不是翡翠首饰,而是贺敬生的那份恩宠以及人前的闲气而已。

  至于宠幸与人言二者之间,究竟孰轻孰重,也不必管了。

  我有时想,贫穷人家比我们好。心里头,只那一餐粗茶淡饭至为重要。

  饿得前肚贴到后肚上去时,什么恩怨情义,面光闲气,都不是一回事了。

  人一吃饱了肚,其他问题就逐一涌现,无有已时。

  聂淑君一直不知道,最了解她的心境,甚而为难的人其实是我。

  这道理是至为显浅的,世界上最吸引自己注意力,最要明白对方虚实的,除了朋友,也还有敌人。

  我没有答聂淑君的话,正踌躇着如何下台,救星便刚刚赶至。

  贺智刚走进饭厅来,笑容满面地跟我们打招呼:“妈,三姨,早晨。”

  “早晨。”我慌忙回答:“今天我们吃皮蛋咸瘦肉粥,对你的胃口吗?”

  还可以,昨天不是有萝卜丝糕吗?我很想吃一点。”

  难得这位三小姐有此兴致,以前她总是吃什么珍馐百味也一派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谁都拿她没办法。

  “我这就去嘱咐厨房给你弄来。”

  忙不迭地把佣人的功夫揽上身,为的也是避开风头火势,不再让聂淑君在同一责难之上纠缠下去。

  走进厨房来,才给厨子吩咐妥当,正要转身走时,就跟贺智碰个正着。

  她笑微微地给我解释:“肚子实在俄,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昨儿个一早,不是有名式名样的糕饼吗?都吃光了?”

  “昨午在这儿用茶点的亲友还真不少呢,都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你有什么独独钟爱的,叫他们再弄好了。”

  “三姨,你拿手的红绿豆糕,我最爱吃。”

  “还不易,我那边还有一点点,等下群姐带过来。”

  “是你们的家乡特色吗?”贺智问,一双灵秀眼睛显示的神采是的确有诚意的。

  我答:“其实是乡间的粗糙糕饼而已,以前的穷乡僻壤,也只有把这些简单的甜品,看成了逗孩子们欢喜的上乘食物。”

  “三姨,你是江门人?”

  “对呀。”

  “还记得乡下的情景吗?”

  真奇怪,贺智完全是兴致勃勃地问。

  细想下来,我自进贺家门后,这位三小姐都不曾向我问过这么多的问题。

  “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印象相当模糊。”

  “三姨,你从没有打算过回到乡间去看望一下?你还有家人在江门吗?”

  “有。我的姨母以及几个表兄弟,仍然保持了联络。”

  真教人感慨。

  我是个自小双亲皆亡的孤儿,母亲一连生了两胎,都夭折,很艰难的把我养下,她也染病去世,故而我仍算自己排行第三。母亲弥留之际,托孤于姨母。

  也实在不能怪姨母从来不对我怎么样,把她的四儿三女加在一起,一共是八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周全。

  我是粗生粗养粗大的活到十五岁。

  不知姨母是不是真以为把我早早嫁人,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抑或是她恨不得完了这项硬加她头上的责任。总之,她寻了户好人家,要把我送过去。

  还记得那户所谓好人家,姓陆。

  准新郎年纪少说也有四十多,老婆刚去世两年的样子,遗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当然是做继室。

  这还不打紧,我偷偷跑到陆家去,窥视过那男人的形貌与举动。之后,就立下心志,在那夜里跑。出来了。

  从那扇糊了厚纸的窗户隙缝中望进陆家的客厅里去,只见那姓陆的,把一只脚堂而皇之地竖在木凳上,另一只脚沾地,脱掉了鞋子的,只不断地摇晃,真有点像发羊吊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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