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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六章 各有因缘莫羡人

  对于孙太太的不速而至,陶澍多少感到意外。他原来以为这位已成过去的岳母,会打发秋菱来谈这件事;他是打算好了的,只要孙太太觉得他是受了委屈,他立刻将巧筠的庚帖退还。

  庚帖已经早用一个梅红信封套好,摆在书桌上;他起身迎接时,便已持在手中。既然鱼轩亲临,他觉得一切都够了;所以不等孙太太开口,先就将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这一问才真使陶澍觉得意外;他怎么也不相信,孙太太会不知道内有何物!然则何以明知故问?

  纵令如此,仍不能不答:“是筠小姐的八字。”

  “喔!”孙太太说,“她的八字不好。”

  随随便便地说;随随便便地接了过来,顺手递了给老奶妈。当然,不必使眼色示意,老奶妈也会避开。

  “云汀,”孙太太说,“你知道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

  “这——?”陶澍不知如何回答了。

  “我另外的一个女儿,八字生得比阿筠好。模样儿当然不及阿筠,但也是富富泰泰的福相;操持家务,自然也远比阿筠在行;至于性情,姊姊更不及妹妹。我这第二个女儿,将来一定是贤妻良母。云汀,你仍旧做我的女婿!”

  陶澍如堕五里雾中,无从想象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孙太太是再醮之妇;与前夫生有一女?可是,怎么从未听说呢?

  “云汀,我在等你一句话,到底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婿?”

  陶澍让她这一逼,倒逼出一句很巧妙的话:“但愿如此!”

  这意思是你一女退缩,哪里另外还有个女儿?所以用了“但愿”二字。孙太太却不满意,要他明明白白回答。

  “别说什么但愿不但愿!要嘛愿意,要嘛不愿?”

  哪里有这样子缔姻的,陶澍不免啼笑皆非嗫嚅了好一会说:“孙太太,不知道还有位令媛刻在何处?”

  “云汀,”孙太太叹口气,“也不能怪你!你一口气不出,冤家做到底了。”

  这是她的激将法,也是看准了陶澍本性重情义,有意硬压他——她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不然对秋菱会无法交代。当然,她也确信陶澍娶秋菱,一定比娶巧筠来得美满。

  果然,陶澍不安地说:“伯母,我愿意!”

  孙太太脸色顿霁,“既然愿意!”她说,“怎么叫我伯母?”

  “是!岳母。”陶澍索性下跪磕了个头。

  “请起来,请起来!”这回是孙太太不安了;怕一说破真相,陶澍会大失所望,那时岂不尴尬?

  这样想着,不免失悔;自觉手段过于霸道,还是应该慢慢儿一步一步地谈,谈得两相情愿,水到渠成,方是美满姻缘。

  此刻无法,只有照实而言了,“云汀,我那个女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是常见的。”说到这里,便喊一声:“老奶妈!”

  陶澍已约略察觉到了;心里在想,如果只是为了索讨巧筠的庚帖,出此搪塞之计,大可不必。因而脸上的颜色,便不怎么好看了。

  孙太太很机警;等老奶妈一进来,她使个眼色方始说道:“你倒说说二小姐的好处!”

  “二小姐的好处说不尽。”老奶妈先虚幌一枪。

  接着,老奶妈且想且说,将秋菱的勤俭、能干,特别是贤慧,大大夸赞一番。陶澍竟大为心动了。

  这一出“双簧”的效果很好,当老奶妈口讲指画,吸引住陶澍的视线时,孙太太在一旁很冷静地观察他的脸上表情的变化,由姑妄听之转变为留意倾听;再转变为向往不已,她知道快水到渠成了。

  于是等老奶妈讲得告一段落,她接口说道:“我这第二个女儿可惜有一样不足;不过现在也弥补过来了。”

  “岳母,”陶澍问道:“二小姐有哪样不足,如何弥补。”

  “她从小寒微——”

  这是一句话的半句。孙太太故意如此说;也仍旧是探测的意思;倘或陶澍恍然大悟,接着出现了不屑及峻拒的表情,还来得及另想别法补救。

  陶澍当然是恍然大悟了!而且连她未说出口的半句亦已猜到;秋菱从小寒微,是她不足之处;不过既已认作女儿,也可以说是弥补了不足之处。

  事情是很明白了,陶澍自不免有受了委屈的感觉;但一想到秋菱每趟来,总是一脸关切之情,嘘寒问暖,虽说是假借孙太太或巧筠的口气,也要她愿意说才行。再想到她每一趟来,除了一张书桌以外,从床铺到置在廊上的炊具,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几无例外;这更是非她自己心甘情愿不可。

  想到这些,委屈的感觉消失了。但是有件事他觉得非弄清楚不可,秋菱之委身,是她本人愿意的呢;还是为了解除主人家的困境,勉强牺牲?

  于是他问:“二小姐对我的境况,当然很了解?”

  听得这一问,孙太太已可确定,陶澍不但知道“二小姐”是谁;而且已经愿意娶“二小姐”了。这是要紧关头,应答切须慎重。

  她不但考虑这一句,还要考虑下一句;明白了陶澍的意向,便如智珠在握,非常从容了。

  “是啊!”她说,“她如果不了解,怎么肯嫁你?”这就将陶澍第二句要问的话都回答了。

  陶澍想了一会说:“既然如此,岳母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跟二小姐当面谈一谈?”

  这个请求,令人深感意外,孙太太倒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幸而老奶妈的词令也很妙,她笑着说道:“二小姐的身分跟从前不同了,姑爷要看她,恐怕不容易。”

  这话提醒了孙太太,立即接口:“对了!也许她害臊不好意思。等我来问问她;我替你劝她就是。”

  她们一主一仆的话,确确实实证明了“二小姐”就是秋菱。这场意外的喜事,陶澍虽已决定接受,但还不知道事实上有没有障碍,需要从头细想;因而出现了沉默的场面。

  “其实,没有几天,你们就谈不完了。”孙太太说道:“云汀,我是为你设想,我看年内就办喜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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