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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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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筠似乎一惊,抬起一双极大的眼睛,看着母亲问道:“娘是觉得我不配戴这些东西?” “不是!这些精巧珍贵的首饰,原是像你这样的人才佩戴。不过,不是现在。” “是什么时候呢?” “总得有几年吧!迟早你能戴得到;这时候不必稀罕借来的东西。”孙太太又说,“要真的是你自己的东西,戴出来才体面。” “哼!”巧筠微微冷笑,“到得那一天,只怕头发都白了。” 孙太太的心一沉。女儿不应该这样看不起未来的夫婿;她倒像自己受了冤屈似地气愤难平,真想回她一句:“你等着看好了!”转念一想,只因望之切,才会怨之深,本心其实无他;做母亲的自然只有慰劝,要宽她的心才是正办。 于是,她加重了语气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云汀不用苦功,你会等到头发白,只要用苦功,飞黄腾达也很快的。明年秋天一中举,后年春天一中了进士,你倒看,那时候回来娶你,县大老爷都要亲自来道喜呢?” 巧筠倒是将这些话都听进去了,耳边,彷佛听得“咪哩吗啦”,在吹吹打打;夹杂着震天的爆竹声响,和鼎沸的人声;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有一种又紧张、又兴奋的感觉。 但是,这种虚幻的心境,立刻为一段回忆一扫而空——那年九月十三日,发榜的日子,都说“孙家未过门的姑爷”会中;表姊、堂嫂都来向她道贺,害得她惴惴不安,听街上的报子,敲着锣一拨一拨过去,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一颗心由沉而升,由升而沉,直到半夜里连“五经魁”都报过去,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前所能看到的人,一个个都像生来就是哑巴,从未开口说过话似地。那种景象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阿筠,”孙太太却又开口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人要老来甜才有意思!” 巧筠最不愿听的话,就是老来如何如何!做人不趁青春年少过几年风风光光的日子;老来纵好也有限。好好一粒晶莹圆润的明珠,要到发黄了才来戴,那是多傻的事? “你怎么不说话?”孙太太微觉懊恼,“莫非你没有听见我的话?” “听见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 “难道我说错了?” “我没有说娘的话说错。”巧筠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只是听得生厌而已。 “既然我没有错,你就该听得进去。你也读过书,不是不识字没见识的人。” 哼!巧筠在肚子里冷笑:你老太太不也读过书,嫁了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塾师;见识!见识值多少钱一斤? 看看话不投机,孙太太叹口气,站起来说:“天下做女儿的,都听娘的话;只有你,好像与众不同。”说完,管自己走了。 听得这话,巧筠倒不免歉然;但细想一想,却又困惑,不知道该听她哪一句话?同时不明白,何以到白衣庵去出一回锋头,就好像是莫大的罪过? 终于还是去了白衣庵;只她带着秋菱。到晚回来,兴奋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这种兴奋的情绪保持了好几天。一想到所至之处,多少官宦大家的小姐、少奶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射在她身上,相顾诧异,彷佛在互相询问“这是谁?莫非就是安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时,她的心不由得就会一阵阵地发紧,有着睨视天下,连皇后、公主都不必放在眼里的感觉。 不过,也不是没有扫兴的事,母亲对她的得意,却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父亲,看他平时道貌俨然,不道也会如逗小女孩一般,轻拧一拧她的脸,笑嘻嘻地说:“这一回,在白衣庵的锋头出足了吧?” 锋头是出足了,巧筠却在担心事了,这么四件珍贵的首饰,陶三姑总不见肯白白舍弃;第二回再有什么应酬,拿什么来穿戴?如果仍是那四样,也不过再戴个一回;到第三回依旧如故,便显得寒酸了。更何况连这么一份“寒酸”都还保不住。 没事就这样在想;想一回,烦一回。不过倒是悟出来许多道理,所谓“由奢入俭难”的况味,她已领略到了。 * * * 腊月廿三那天,孙伯葵喝得大醉而归;睡到第二天中午起身,洗过脸,喝了几杯酽茶,觉得精神好些了,趁孙太太、老奶妈与秋菱都在厨房里忙着做年菜的空隙,悄悄到了巧筠卧室里。 这是很少有的情形,巧筠心里便起了警觉;看一看父亲的脸色说道:“爹,好像有心事!” “是啊!”孙伯葵很谨慎地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件事,不知道做错了没有?” “什么事?” “跟你有很大关系的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巧筠深为诧异。 “是你的终身大事。” 听得这句话,巧筠心跳得很厉害;同时也很着急,是不是已经许下陶澍迎娶的日期?转念到此,嫁妆、喜期的场面、婚后的日子,种种念头;实在是顾虑,都兜上心来,搅得她五中如沸,站都站不稳了。 见此光景,孙伯葵也不免有些惊慌;但事已如此,非说不可,“说起来,我也是为你好,你长得这么齐整,叫你过亲操井臼的苦日子,于心何忍。所以,”他吃力地说,“吴家昨天向我求婚,我已经把你许给他了。” 是这么回事!巧筠楞在那里,心倒慢慢地静了;因为那些嫁后光阴之等的恼人的念头,不知不觉地一扫而空;心里只在估量陶澍得知此事,会有怎样的表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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