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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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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陶秀才自觉高攀令媛不上,有意退婚。”吴良略停一下,又说:“想来必是子虚乌有之事?” 孙伯葵先不作声,考虑了好一会才说:“也不尽子虚。” “然则陶秀才真的想退婚?” 对此一问,孙伯葵不愿否认,但亦不便承认。承认是撒谎;否认则根本违反原意。他心里在想,陶澍肯不肯退婚;孙太太肯不肯背约,都不是症结,顶要紧的是巧筠愿不愿另嫁富家?这一层尚无把握,话就不能不说得含混些。 “此事说来话长。”他这样回答:“也是我的一桩烦恼。天下父母,哪个不愿儿女上进;无奈——唉!”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倒是我的不是,无端惹动了伯翁的心事。不过,我不明白——”说到这里,吴良发觉有小脚踢了他一下,心知不宜再说下去,便即改口:“我又错了!不该再提。来,来,请!” 两人对干了一杯,张小脚提起银壶,一面斟酒,一面说:“孙小姐是我们安化第一美人,可惜大家闺秀;我们想瞻仰瞻仰亦办不到。” “哪里,哪里!张嫂,你这话谦抑得过分了!”孙伯葵不暇思索地答说:“如何谈得到瞻仰二字?” “那么,就算是见识。”张小脚微笑着说:“不知道我可有见识见识安化第一美人的福气?” “那也不难。用我太太的名义,具帖请孙夫人、孙小姐吃个便饭;到时候你来了,不就见识到了?” “不敢当,不敢当!”孙伯葵急忙辞谢,“内人不谙礼节,惮于应酬,她不敢领情的。” “然则内人到府上去拜访嫂夫人——” 一语未毕,孙伯葵双手乱摇:“更不敢当,更不敢当!”他说,“我说过内人不谙礼节,而且脾气古怪;说话会得罪客人。” 何以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理由非常牵强;吴良微感困惑,而张小脚却别有会心,便插进来说:“西城白衣庵,重塑观世音的金身,定在腊八节开光;白衣庵的观音菩萨有求必应,孙老爷何不劝小姐去烧个香,许个愿。那里的当家妙净师太,我很熟;只要关照一声,自会尽心接待。” “不!她不会去的。” “是不是!”张小脚微笑着对吴良说:“大家闺秀,哪里肯让我们这种人瞻仰?” 这是她故意激将。孙伯葵果然着急非凡;因为话中隐然指他看不起她的身分,连跟他的女儿见一面都不许。这个误会太大了;非得有强有力的理由,无从解释。 迫不得已,孙伯葵只好说实话,而仍是吞吞吐吐地难于出口;因为不是有面子的事。 “女孩子心眼儿窄。虽不是爱慕虚荣,总是争强好胜的;她也知道寒素家风,荆钗布裙,不足为耻;无奈眼看人家珠围翠绕,不免有所感触。所以遇到人多的地方,她是从不去的。” 这一下就不但是深于世故的张小脚,连吴良也明白了巧筠的性情。尽管孙伯葵为她女儿多所掩饰;可是欲盖弥彰,爱慕的是珠围翠绕;所耻的是荆钗布裙。 席面上自然不会有结论;酒阑客辞,张小脚问道:“你道这件事毛病在什么地方?” “你说!我先听听你的。” “只是孙太太一个人不赞成。孙老爷是愿意跟你做亲家的;只要再让孙小姐自己点个头,这桩姻缘就成功了。” “嗯!”吴良问道:“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孙小姐点头呢?” 于是张小脚献计,要觅人到孙家走内线,但须越过孙太太这一关,直接跟巧筠打交道。莫道“黄金难买美人心”;她认为世间目睹华贵首饰而能无动于衷的烈女,绝无仅有。 * * * “陶三姑,”孙太太说:“怎么好久不来?那回跟你买的一包针,用不到一半,就都锈了。” “我换,我换!”陶三姑放下她手中的三屉藤箱,抽开第二屉取出一包簇新的钢针,放在桌上,“孙太太,有多少,换多少。” “有没有直贡呢的鞋面?”秋菱问说。 “陶三姑,”老奶妈也赶来了,“我要个顶针。” “有、有、都有。”一语未毕,神态有异;陶三姑的脸上不由得出现了戒备的神色。 原来她是个牙婆,“三姑六婆”中的“六婆”之首,大户人家买妾买丫头;小户人家卖儿鬻女,都要找牙婆来说合。这行生意,不是天天有的;所以陶三姑兼作卖婆,犹如货郎一般,她那三屉藤箱中,凡是闺阁中所用之物,大致齐备。只要她一来,孙家上上下下的妇女,无不欢迎;但孙伯葵却没有好脸色给她看,不独由于“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这句成语而起的恶感;主要的原因还在陶三姑一来,家用帐上就要支出了——此时正是看到孙伯葵从中门中踏了进来因而不免戒慎恐惧。 哪知孙伯葵竟一反常态,视如不见,管自己到藏书的厢房中去了。陶三姑松了一口气;不过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喏,直贡呢鞋面。”她看一看秋菱那双放大了的脚,“够你做两双。” 秋菱抖开鞋面打量了一番说:“哪里,做一双都不够。” “一双都不够?”陶三姑朝厢房望了一眼,“喔,是给孙老爷做鞋?” 秋菱不理她的话,只点点头说:“勉强也够了。” 接着老奶妈想买的顶针也到手了;孙太太换了针,又买了丝线,陶三姑便问:“小姐呢?上次她说要通草花;我今天特为带来了,好出色的新样子。” “她有点咳嗽,要避风。”孙太太说,“你拿给她去挑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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