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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大人明鉴,不管做什么买卖,总是有同行的。大家看白殿魁为人还讲义气,肯照顾别人,有事都来拜托他想法子;白殿魁向来热心,不肯推托。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好像成了一个头脑。”

  “成群结帮,原都是这么来的,并非你丈夫有什么例外。”刘文兰又问,“白殿魁犯过案没有?”

  白寡妇不知道他所说的“犯案”,是指什么案子?且先答一声:“没有。”

  “成群结帮贩私盐,岂能不犯案?”刘文兰冷笑着,“你真以为官军一无用处,看见私枭结帮而来,就会躲得远远地,不敢惹他们?”

  这一说,白寡妇明白了,他所说的“犯案”,是指抗拒官兵,“这也难免的。”她说,“官兵抓私,私贩要逃;逃不掉难免、难免——”她想找个把能显示迫不得已的字眼,冲淡“拒捕”的罪名,而一时想不起,只好发楞了。

  “难免什么?”刘文兰逼迫地,“你说啊!”

  “难免——,”白寡妇终于想到了两个字“难免挣扎!”

  “好个‘挣扎’!”刘文兰越加不敢大意,怕自己会问不下去;所以想一想才接着说:“拒捕自然要挣扎;挣扎不掉就会行凶。是吗?”

  “大人明鉴,实在是挣扎。”

  行凶起于挣扎,情非得已。白寡妇这话是不辩之辩。刘文兰心想,白殿魁的账不必细算;人都死人;就是算清了也不能硬加在她头上,要她认账。因而急转直下地问:“白殿魁死了以后呢?蛇无头不行;手底下的一批人,当然散掉了。”

  “没有!”白寡妇回答得很爽脆。

  “为什么?”

  “因为大家不忍散掉。”

  “不忍散掉?”刘文兰问,“不忍的是什么?”

  “这一层,说来就话长了!”

  “不要紧,你慢慢说好了。”

  “大人,王法不外乎人情;有时候犯王法也是为人情——”

  白寡妇便是咬紧了这个说法,很委婉地解释,当白殿魁病殁,停尸在堂时,他的手下就曾集议决定,为了感念死者的义气,也为了大家能不受地痞流氓及其他私枭的欺侮,仍旧要照白殿魁生前的办法,患难相济,祸福相共。这就是所谓“不忍”之心。

  “那么,白殿魁死了以后,那个当头脑呢?”

  “是我!”白寡妇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刘文兰问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就敢带这么一班亡命之徒了?”

  这是很要紧的一句话。从好的方面说,是想开脱白寡妇;而从坏的方面说,希望她能“咬”出更多的人来。白寡妇在这一点上,特存戒心,毫不松口。

  “也没有什么不敢带。”她说,“大家自愿服我,什么事都容易了。”

  “你也懂贩私盐的门路、诀窍?”

  “是的。在白殿魁生前,小妇人就帮他一淘做的。”

  “帮你丈夫,跟你自己当头脑不同。”刘文兰问,“你总有帮手吧?”

  “没有!凡事都是我自己作主。”

  “喔!”刘文兰略停一下,突然问道:“有个绰号叫徐老虎的,是你的什么人?”

  这问到紧要关头,也是白寡妇最难回答的地方来了;她开始有点紧张,调一调呼吸,尽力保持平静地回答:“他叫徐宝山,是我手下的人。”

  “大家都说徐老虎是头脑。”刘文兰说:“光是从他这个绰号,就可以知道他的为人了!”

  “‘老虎不吃人,样子吓煞人’,徐宝山这个人,其实并不凶,也没有什么大用处。”

  “你所说没有大用处,是指什么用处?”

  “所谓‘大用处’,就是能够独当一面;如果他有大用处,小妇人早已把弟兄交给他了。”

  这样为徐老虎开脱,措词很圆滑;刘文兰暗暗点头;不过他也并没有就此放松,紧接着问:

  “你手底下的人很多,为什么只拿徐老虎跟你相并论?”

  话很厉害。白寡妇心想,这一点如果没有圆满的解释,徐老虎仍旧不能脱身事外。想了一下,觉得只有一个说法管用;可是这个说法却实在羞于启齿。

  “你说啊!”刘文兰催问着,“总有个道理在内吧?”

  “是!大人,”她放低了声音说:“另外有个道理。”

  “我就是要问你这个道理!”

  而白寡妇偏就说不出这个道理,满脸胀得通红,窘急无计,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她缩身而隐。

  刘文兰倒也不是故意要使她受窘。不过,徐老虎的名气甚大,纵使已接受了李振标的要求,尽量为他开脱,亦须先问一问,看供词如何?才好找个开脱的理由。因此看白寡妇那种如坐针毡的情态,虽觉不忍,亦只得狠下心来,静等答复。

  一时出现难堪的沉默,连录供的书办,值堂的差役,都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于是白寡妇想了又想,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大人,小妇人是失节之人,请大人不必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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