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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上头要我们六个人?”

  “是的。”李振标取第二件公事,“我看差使不能办,立刻上呈文辞差;结果,制台来了这件公文,话很难听,不但不准我辞,而且意思中说,我有包庇的嫌疑。如果走漏一个,唯我是问。”

  “这样说,我们六个人都要到案?”

  “这是办不到的事,就办得到,我也不能这么做。”

  “多谢你,三哥!”白寡妇说,“公事很难交代,我也知道,承三老出面,三哥高抬贵手;当然跟了三哥走了,什么都是我一个人承当。不过,三哥,如果我到了案,公事还是不能交代,怎么办?”

  “五嫂,这一层你请放心,除了官场,还有江湖,除了王法,还有家法。我在三老面前说过的话,怎好不算数?不过,那时候要请宝山稍为收敛一点;不必避风头,只要不是有意去碰对头风,我就承情不尽了!”

  “三哥把话反过来说了!”白寡妇俨然笑道,“该当是我承情不尽。”

  笑得很甜,彷佛心境很轻松似地。李振标实在奇怪,此时此地怎会有此笑容出现?心头在浓重的疑雾笼罩之下,突然一动;莫非使诈?

  这一念之转,使得他大起警惕。俗语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不可无”。白寡妇与徐老虎干的是刀头上舐血的买卖;与自己是处在生死对立的地位上;江湖义气、家门规矩,诚然重如泰山,然而性命出入,毕竟不是小事!自己不可信之太过;万一落了圈套,不但丢官,而且丢脸,从此江南、江北就没有得混了。

  他的心思有些乱了;脸上阴晴不定。白寡妇看在眼里,自然关心;正想发问时,门上剥啄有声。李振标似乎一惊,赶紧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李太太与小红;一个托盘上面是两碗奶汤面,一碟肴肉,一碟酱菜,另外有一盘包子。

  “粗点心!”李太太在门外说,“你们一面吃,一面谈!我不来打搅你们。”

  点心就放在书桌上;李太太没有进屋就带着小红走了。白寡妇反客为主,很殷勤地劝李振标进食。

  “五嫂,”李振标突然问道:“宝山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不是三哥你晓得的;他不准我插手!”

  “不准你插手,当然是他自己要来管这件事。五嫂,”李振标放下筷子问:“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打算?”

  白寡妇不明白他何以节外生枝,问到徐老虎身上?想一想答说:“他亦是讲义气的人,不会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不过,如今与他不相干了,三哥,你可以不必再问。”

  “不!五嫂,”李振标立即接口说道,“大家休戚相关,这件不好说与他不相干。果然他是存着与他不相干的心,事情倒容易办了;就怕他一定要他自己来管!五嫂,你倒想,他肯一句话不说就放你走吗?”

  “我想过了,事情一定要瞒着他;而且要快。三哥,请你此刻就说停当,要我怎样跟你走?都无不可。只要我一到,三哥立刻带我离开扬州;万万不能在扬州耽搁。”

  这番话显得很有诚意;倘或使诈,就不会作这样明快干净的表示。李振标也防着白寡妇到案以后,徐老虎会有激烈的行动,甚至将白寡妇抢走,亦在意中,如今听得她也这样说,足见自己的顾虑决非多余。

  “好!”李振标拿了个包子在手里,站起身来,一面咬嚼,一面走来走去在盘算。

  就在这时候,李太太又来敲门;为的是南京总督衙门,有差官来投信,而且有话要当面交代。这不能不见,李振标嘱咐妻子陪着白寡妇,道声“失陪”,匆匆而去。

  “昨天振标回来谈起,”李太太说,“孙五太爷的小姐有了人家了?”

  这是一个极好的闲谈题目;白寡妇便将经过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李太太自然深感兴趣,但也不免讶异。

  “原来你跟孙五太爷做了亲戚!”

  “这那里好算亲戚;一表三千里,远到不知道那里去了。”

  “虽然一表三千里,亲戚总是亲戚。而况,朱、沈两位是现成媒人;你才是撮成这头亲事的功臣。”李太太问道:“定了日子没有?”

  “还没有。”白寡妇答说,“不过这件事做起来很快。”

  “是啊!就年里办喜事也来得及。”李太太说,“平常人家备嫁妆费辰光,孙五太爷有多少徒子徒孙替他办事;说一声就可以了。”

  白寡妇心中一动;脱口说道:“这一层我倒还没有想到!”

  话有点文不对题,李太太无法接口;望着她发楞。

  白寡妇省悟了,歉意的笑道:“三嫂,我是在想另外一件事;对不起,对不起!”

  李太太不知道她想到的是什么,不便去问;事实上也不容她问,因为李振标已回进来。

  等李太太退了出去;他说:“五嫂,我今天就要到南京去一趟。这件事我们回来再谈。”

  “三哥那一天回来?”

  “两三天。”

  “见一次不容易,我们把日子定规了它;到时候我好想法子避开宝山。”

  李振标想了一下说:“今天初二,就是初六好了。”

  “好!准定初六。”白寡妇又说,“刚才我跟三嫂在谈金妹,忽然想起;我最好等他们定了亲再跟你走。”

  “那!”李振标脸色有点变了。

  “三哥,你放心,事情决不会变卦。”

  “我知道。不过,孙家的喜事,要到那一天才办;起码两三个月以后。”

  “不,不!我是指传红。就是这几天的事!”白寡妇说,“宝山那面,请三哥跟他拖一拖。”

  “几天的事,当然好办。宝山那面,我自有办法敷衍。”

  “好!我们初六再谈。”白寡妇说,“我想请三哥先预备,大致初九夜里,我就可以跟你走了。”

  “是了!”李振标说,“五嫂,我不留你了。宝山这面交给我;只要你自己留点神,就决不会泄漏出去。”

  “我这面决不会。凡事都是我自己作主,我自己料理。”

  李振标理会得弦外之音,立即答说:“我亦是一样;凡事我自己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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