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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这也是我为难的原因之一。”秦典林说,“梁二哥,你们女东家很厉害,她并不是真心要请我吃酒;因为她也晓得,我决不会去的。不过,她能托到你来邀我,当然晓得我在李统领那里,跟别人不同,无非要你到我这里来套几句实话而已。”

  “套几句实话?”梁秃子不大明白,“什么实话。”

  “莫非她跟徐老虎的情形,你不晓得?”

  “我只晓得他们跟李统领有过节。”梁秃子答说,“想叫叫开。”

  “梁二哥,”秦典林的笑容中,有种畏缩告饶的意味,“你不要催,我慢慢告诉你。”

  见此光景,梁秃子越觉事态严重。不过,一方面是东家,一方面是好朋友,他当然充分谅解秦典林心里的难处;反倒安慰他说:“不忙,不忙!尽管好好想一想,如果真的不便告诉我;不说也不要紧。”

  “梁二哥能体谅我,最好。”秦典林是很安慰的神色,“反正你今天晚上总不必去回报;慢慢来!我们先寻乐趣。”

  说罢,便起身将门帘一捋,挂上铜钩;这是招呼外面,已无须回避。不久,佩兰就进来了。

  “你那表妹,今天没有来?”

  “刚走不久。”佩兰向梁秃子看了一眼,“她住得近,就再来也很方便。”

  “那就——”秦典林呶呶嘴。佩兰点点头,微笑着回身就走。梁秃子也喜欢作狎邪之游;便即问道:“她那表妹是亲的?”

  “谁知道是青的、红的?反正人好就行了。”秦典林答道:“人比佩兰长得漂亮、年纪也轻。说实话,我是碍着佩兰,不好意思;不然早就下手了。”

  照此说来,竟如割爱。梁秃子觉得秦典林很够朋友;越发觉得应该体谅他的难处。

  “梁二哥,”秦典林问,“你在通裕有多少进帐?”

  “那不一定。弄到好,一个月有二、三十两银子。”

  “怎么叫弄到好呢?”

  梁秃子稍为考虑了一下,轻声答说:“你知道的,盐栈不全是卖官盐,不然连老鼠都要饿死了——”

  “啊,啊!我懂了,我懂了!”秦典林急忙拦住,意思是不愿打听人家的秘密;然后,他又问:“如果说,你没有把白寡妇交代你的这件事办妥;饭票子不会过河吧?”

  “那不会!她不是那种人。不过,”梁秃子认为自己有个想法,必须让秦典林知道,“因为她人不错,我觉得能替她尽力,总应该帮忙。”

  秦典林默然颔首。受人之托不关厉害而涉于感情,事情反觉难办;他必须再作考虑了。

  “秦先生,”梁秃子是闲谈,“李统领快接事了;听说大家要替他贺贺,他一概辞谢。有这话吗?”

  “有的。”秦典林说,“他说他是在跳火坑,没有啥好贺的。”

  “怎么叫跳火坑呢?”

  “要得罪很多人;弄到不好惹火烧身,不就等于跳火坑?”

  “这样看起来,外面的谣言不假。”

  “什么谣言?”

  “说是李统领要大开杀戒。”

  秦典林一惊,失声说道:“有这样子的谣言?”

  看他是这样的神气,梁秃子对这句话就不肯放松了,“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他问;同时放下筷子,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向前,毫不掩饰他急于求证的态度。

  秦典林顿感窘迫,但不能不答:“他也是没法子。两江总督的大令,也就同圣旨差不多了。”

  梁秃子心一沉,想了半天问道:“李统领是在‘门坎里’,难道就不顾他们自己的义气?”

  用“他们”的字样,无异表示他是“门坎外”的;这样话就比较好说了,“义气是义气,王法是王法。”他说,“如果既要顾义气,又要顾王法,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喔,”梁秃子急急问说:“怎么样一条路?”

  “有道是‘光棍犯法,自绑自杀。’”

  这是要犯法的讲义气,免得手执王法的人为难;说穿了,无非彼此不破脸而已。梁秃子顿有领悟;同时不免奇怪,秦典林对帮里的规矩何以如此熟悉?看来他亦是在帮的,否则李振标不会拿他当亲信。这一点,他很想弄个清楚。

  门坎外面的人,问人是不是在门坎里,是件很可笑的事;而且也一定得不到确实的答复。不过,梁秃子以为只要交情够了,这样问一问也不算冒昧。

  于是他说:“秦先生,你是不是在帮?”

  “我跟你一样,都是空子。”秦典林毫不迟疑地回答。

  如果说他在帮,未见得一定可信;说是空子,就一定是空子。因为帮里“准充不准赖”;在门坎里而不肯承认,便犯了“欺师灭祖”这条最认真、最严重的帮规。而况,以彼此的交情,秦典林亦决无说假话的道理。

  彼此都是空子,谈清帮的一切,比较没有忌讳了。梁秃子便说:“秦先生,我们都是局外人,谈谈他们的情形,好不好?”

  “说实话,帮里的情形,我也不十分懂。梁二哥,官场到底不是江湖;义气也不能盖过王法。白寡妇这面,我想帮她的忙也帮不上。请你跟她说,她请我吃饭,因为她是堂客,我不便领她的情。不过,有句话,可以请你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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