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我仍旧让你当参将,仍旧让你带扬州城守营;电奏出去,大概三天就可以有回音。”刘坤一问:“你是先回扬州呢?还是在南京等一等?”

  “沐恩想先回扬州。”

  “也好!等军机处的电报来了,我再通知你;那时候,我们再细谈。”

  接着刘坤一端一端茶碗;廊上的戈什哈,立刻拉长了嗓子高唱:“送客。”

  李振标见到端茶碗时,便已起身行礼告辞;刘坤一送到滴水檐时,等客人转身请留步时,突然问道:“白寡妇那个婆娘有多大年纪?”

  “不大!大概卅刚出头。”

  “卅刚出头?”刘坤一忍不住又问:“一定满脸横肉,是个贼婆娘的样子?”

  “不是!长得文文静静很秀气;怎么样看,也不会想到她是个强盗婆。”

  这却是大出刘坤一意料之事!哈哈腰送走了李振标;回身走向上房时,不由得低声念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

  “李振标回来了!”董金标说:“样子有点怪,躲在家里不露面;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出门;也许有人上门;看看是那些脚色?”四大金刚之一的郭金标,向外望了一下,“徐大哥来了!”

  来者正是徐老虎。生得长大白皙;是只玉面虎。八月初的天气,上身一件浆洗得雪白的洋布小褂;下身一条淡蓝宁绸套袍,裤脚扎得笔挺;点尘不染的白竹布袜子,踏一双玄色贡缎双梁鞋。左肘弯上褂着一件折迭好了的宝蓝线春面小纺里的夹袍。若非手里那把一尺二寸长的大折扇,显得有些流气,谁不说他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徐大哥,”董金标起身迎接,“今儿没有去吃茶?”

  “跟张作梅吃早酒去了。”

  “呃。”董金标问:“有没有消息?”

  “李振标回来了。”

  “是啊!李振标回来了。不出门!”

  “不出门就有花样。”郭金标脸色显得凝重,“李振标说过,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徐大哥不可不防。”

  徐老虎点点头,坐了下来;眉宇间似乎隐隐有忧色。

  “徐大哥,张作梅还说点什么?”董金标问。

  “他的消息不一定靠得住,听着风,就是雨,七拚八凑,说得活龙活现;也不能尽信他的。”

  “不!”有女人应声。

  三人都回头向里去看,白寡妇正掀帘出来;手里捏一把用白粗布包着的筷子,腰间还系着围裙。身后跟着个丫头,用托盘端着碗盏,正要铺排饭桌。

  “总算难为张二爷!”她一面走,一面接着她自己的话说,“人家是关心我们,所以七拚八凑得出一个消息来。不然,听过就算了,不会在心里过一过;更不会用心思去猜去凑。”

  “嫂子这话公平。”张作梅是董金标的来头;听徐老虎贬低人家,颇不以为然,所以此时欣慰地附和白寡妇的话。

  “也要看情形。不能说李振标上了一趟南京,就以为他一定有什么路子了。”

  “先吃饭!”白寡妇平静地说,“有什么话,慢慢商量。”

  四个人各据一方,徐老虎上坐,两标分居左右,白寡妇坐了下首主位。一面喝酒,一面闲谈;白寡妇不谈李振标,董、郭二人对她却有信心,知道她一定会抓住很适当的时机有所处置。

  果然,到得徐老虎兴致转好之时,白寡妇用征询的口气看着他说:“你看,我带几样水礼去看看三姊,好不好?”

  “三姊”就是李振标的结发妻子。白、李两家的内眷,一向往来甚密;自从破脸以后,逐渐疏远,这一两年竟连逢年过节,都无酬酢。如今听得白寡妇忽要去看“三姊”,那就不仅徐老虎,连董、郭都有突兀之感。

  “你去干什么?”徐老虎问。

  “无非探探消息。”

  探采消息,自无不可。但是,“断绝往来好些日子了!”他说,“突然之间又上门,人家心里会怎么想?”

  “那就顾不得了!我想,现在去还不要紧,因为老李的事,外头还不知道;如果总督衙门的公事已经下来了,那——”白寡妇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那时候,嫂子怎么样?”董金标问。

  “我亦没有那张脸上门。”

  如果李振标官复原职,成了尽人皆知的事,则白寡妇登门拜访,会使人误会是一种讨饶投降的表示。这个面子可丢不起!徐老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决定鼓励她的做法。

  “照这样说,就要快!”

  “我回头就去。”

  “要办点什么送礼的东西?”徐老虎说:“马上叫人去办。”

  白寡妇想了一下说:“这份礼很难送。轻了不够意思,重了又落痕迹;最好从李家老太太身上打主意。”

  “不错!”徐老虎说,“我那里有两支上好的吉林老山人蔘,一支安南来的肉桂。如果不够,再配两样贵重的补药。”

  “不用了,我也有现成的东西。”

  白殿魁行五,所以李振标的子女都管叫“白五婶”;李家上下都跟着孩子称呼。一提起“白五婶”,都会浮起一种愿意亲近的欲望;而原因各个不同。

  李家下人有时提到“白五婶”,总不免有人替她惋惜:“什么都好,就是走错了一步!”这走错的一步,便是不该跟徐老虎结上露水姻缘。

  白寡妇当然亦知道人家对她的想法,常有一种在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感觉;而因此对李家下人格外客气,见了面总是笑脸相向,至于出手的大方,更不在话下。

  轿子才抬到,停下来轿帘一掀露了面;顿时惊动了所有在门里的李家下人。看门的老黄,第一个迎了上来,又惊又喜地说:“白五婶,那阵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怎么都不来;上上下下都在念你老人家噢!一向好吧?你老人家发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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