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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伏枥(2)


  与徐承煜相较,徐桐的一门生一子,贤愚判然。启秀即翁同龢所记的“启荫之”,又字颖之,满洲正白旗籍,同治四年翰林。戊戌政变后礼部尚书裕禄外放直督,即由启秀继任,并入军机、兼总署,半出徐桐之力。相传杀许景澄、袁爽秋的上谕,即出于启秀的手笔。及至拳匪之乱,两宫仓皇出奔,启秀既为军机大臣,理当扈从,只以老母正病,无法随后赶赴行在,与徐承煜同为日军所拘。

  及至联军入城,启秀自尽不果,被捕后,与徐承煜同时闻正法之命,神色自若,这一份养气的工夫,颇为难得。

  “福少农”之少农,不是指户部侍郎,而是卸任安徽巡抚福润的别号。《庚子诗鉴》记:

  余庵府尹福裕,为倭文端子,由奉天府尹引疾归,值庚子之变,城陷仰药死,其堂兄福润,官安徽巡抚告归,全家并殉,事尤烈。文端讲性理之学,为海内宗仰,其长子福咸官徽宁池太广道,先于咸丰中殉粤寇之难,知其教泽深矣。

  “文端”为倭仁的谥号,他是真道学;不过所谓“教泽”者,无非“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而已。寿伯富即寿伯茀。宝廷两子,长名寿富、字伯茀,次名富寿、字仲茀,兄弟俱仰药死。王文敏即王懿荣,山东福山人,以收藏碑版著名,为当时名士之一。 《庚子诗鉴》记:

  福山王文敏,以祭酒为京师团练大臣,城破死事甚烈,都人即其故宅为祠。又与满祭酒熙元同附祀国子监韩文公祠,张文襄诗所谓“巍然十鼓两司成”也。

  国子监在安定门内成贤街,其东即孔庙。“石鼓”为周宣王时,史竹㨨以大篆记田猎之事的刻石,其形如鼓,故名石鼓。乾隆五十五年另制新鼓十,与旧石鼓并列国子监大成门内。庚子之役,国子监满汉两祭酒,同时殉难。熙元字稹甫,谥文贞;王懿荣则谥文敏。张之洞有“国子监拜熙文贞王文敏两公祠遂观石鼓”诗。

  宝丰字和年,宗室,官至侍读,为大阿哥溥儁的师傅。两宫西狩,不及随扈,吞金自尽,题绝命词于壁,文曰:“忠孝节廉,本乎天性,见利思义,见危授命,呜呼宝丰,不失其正。”学问如何,大致可知。

  王铁珊字伯唐,为兵部郎中,颇附和主战,城破,自缢于六安会馆,遗嘱云:“铁珊弃母不养十余年,乃千古第一不孝,今主忧臣辱,实不可再活,且以自伏不孝之罪,非为效忠也。恐人误曰‘忠’,故辨之。”王铁珊与谭嗣同为好友,而谭嗣同曾痛诋以死报君,谓“自居于宦官妾妇”,他写信给唐才常说:“伯唐亦深韪斯言。”这就是王铁珊所以要“辨”的缘故,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亦仍旧是效忠。

  庚子之乱,翁同龢如仍在朝,而又不及随扈,将如何自处,无从设想。但六飞在道,百官流离,则翁同龢的放归田里,自是不幸而大幸。尤其是朝局一变,向之与翁同龢为难者,或暴毙如刚毅、或自裁如徐桐,即令“编管”之令犹在,但已不必惴惴然恐逻者之在门。因此,辛丑年起,翁同龢才真正有数年萧闲的山中岁月。

  辛丑——光绪二十七年,翁同龢的题画诗独多,感时之作,则有上巳两诗:

  今日修禊辰,祓除应更新,
  欣欣菜麦秀,浩浩江南春。
  江南虽云乐,奈此燕晋秦。
  辗转尺一书,迍邅属车尘。
  
  皇天覆万物,煦妪无不仁,
  会当敷大泽,苏彼孑遗民。
  世运有回斡,时政毋逡巡,
  颓然一钓叟,饮泣西湖滨。
  (上巳有感)

  此“西湖”指尚湖,在虞山之西,故谓之西湖。其时和约将成,而上年十二月初十,有变法之诏,指康有为之谈新政,乃乱法而非变法,故诗中有“时政毋逡巡”之语。

  同时应酬也多了,人情冷暖,翁同龢的体会是最深的,但一无怨语。如三月十二日记:

  常熟邑尊馈鲥鱼。费屺怀、丁叔衡同到,屺怀携徐子静唐本《说文·木部》卷;《万岁通天帖钩填本》卷;宋拓《荐季直表》属题。子静送所刻丛书,鱼翅廿斤、宣腿二只。

  此徐子静非徐致靖,殆为徐士恺,安徽人,别号“观自得斋”,久居吴中,富收藏。

  三月下旬,有福山访碑之行,途中作《浣溪纱》六首,今集中留五首,过此即未再作词,其《食鲥鱼》一首云:

  一箸腥风餍腹腴,懒如熊白腻如酥,江南隽味世应无,
  作贡远通辽海舶,尝新忝荷大官厨,酒醒忽忆在江湖。

  鲥鱼进贡,明朝有之,自江南驰驿至京,亦须半月,往往腐臭不堪食。清末自有海轮后,三、四日抵京,始以鲥鱼作贡,以翁同龢的身分,例得分赐。后半阕的“辽海舶”即指海轮,可到旅顺、秦皇岛,便是辽海。又一首题作 《田山圣济寺时方重修》:

  寂寂茅堂野鸽飞,山僧乞食未曾归,一龛香火敞双扉。
  绀宇重新须努力,金容无恙得瞻依,有人怅望泪沾衣。

  后半阕隐喻两宫回銮,“金容”自是指德宗,末句具见忠爱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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