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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


  其时京里实行新政,新旧相争,如火如荼,第一个大争端是废八股、设学堂,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卷三“政变前记”云:

  五月初五日下诏废八股取士之制,举国守旧迂谬之人,失其安身立命之业,自是日夜相聚,阴谋与新政为敌之术矣。礼部者,科举学校之总汇也,礼部尚书许应骙,百计谋阻挠废八股之事,于是御史宋伯鲁、杨深秀劾之,许应骙乃转劾康有为,皇上两不问。

  德宗之两不问者,因为一问必是康有为吃亏。至七月间,礼部主事王照上书,请德宗游历外国;定例,部曹上书,应请堂官代奏,许应骙这一关通不过,即不能上达天听。其时亲贵中亦有同情德宗的,如肃王善耆即是;王照与肃王很熟,经此一条途径,德宗始悉其事,大为震怒,将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及满汉侍郎四人,“六堂全革”,赏王照四品京堂。据梁启超云:

  皇上初行赏罚之事,此诏一下,维新者无不称快。守旧者初则震恐,继而切齿,于是怀塔布、立山等率内务府人员数十人,环跪于西后前痛哭而愬皇上之无道。又相率往天津就谋于荣禄,而废立之议,即定于此时矣。

  另一方面德宗索性放手大干,两宫各趋极端。梁启超又记:

  皇上至是时,亦知守旧大臣与己不两立,有不顾利害,誓死以殉社稷之意,于是益放手办事,乃特擢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四人,参预新政。参预新政者,犹唐之参知政事,实宰相之任也。命下之日,皇上赐四人以一密谕,用黄匣亲缄之,盖命四人尽心辅翼新政,无得瞻顾也。自是凡有章奏,皆经四人阅览;凡有上谕,皆由四人拟稿,军机大臣侧目而视矣。

  杨锐等四人,皆赏四品京堂充军机章京,而特开懋勤殿为治事之所,与军机处了不相干。此四人即所谓“四京卿”,经历如下:

  杨锐,字叔峤,四川绵竹人。为张之洞任四川学政时所拔识,执贽称弟子。光绪十五年以举人充内阁中书,为张之洞在京的“坐探”。杨锐好谈时务,与康有为过从甚密,除了是“保国会”的中坚分子以外,又自创“蜀学会”于四川会馆。

  但杨锐之参预新政,实际上为张之洞所策动,张之洞的功名心最热,又最好赶时髦,不论有任何众所瞩目的问题出现,无不有他大发议论。德宗推行新政,他大部分是赞成的,不过他对宫掖的动态,亦颇留心,不敢过分急进,因而特嘱湖南巡抚陈宝箴举荐其得意门生杨锐。倘或“四京卿”真有所成,德宗的抱负能够实现,张之洞不入政府亦会移督两江。

  林旭字暾谷,福州人,沈葆桢的孙婿,富文采,亦以举人而官内阁中书,从康有为游。以詹事府少詹王锡蕃之荐,特旨召见,林旭乡音甚重,德宗听闻不真,命具折陈奏。折上,内多述康有为之说,因而得预于“四京卿”之列。新政上谕,多出林旭手笔。

  当谭嗣同密谋结纳袁世凯时,林旭因曾有极短的时间为荣禄北洋幕府,对“武卫军”的大将颇有所知,特赋一绝示谭嗣同:“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意谓谋诸袁世凯,不如结交董福祥。

  刘光第字裴村,四川人,亦由陈宝箴之荐而被四品卿之命,可知亦为张之洞督学四川所拔之士,刘光第成进士,用为刑部主事。甲午以丁忧去官,复起入京,加入“保国会”,但与康有为并无往来。

  “四京卿”在懋勤殿,亦如军机处之例,章京分为两班。刘光第与谭嗣同一班,一见如故,大为契合。被逮系狱,一日提讯由“镇抚司”西门而出,刘光第知无生理,刑部故事,处决则出西门,果然。

  谭嗣同,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自幼丧母,为庶母所虐待,因而养成了近乎偏激的性格。

  谭嗣同弱冠曾入新疆巡抚刘锦棠幕,未几辞去,浪迹江湖凡十年之久,亦儒亦侠,别具一格,好作诗,奇横无比。据鲁迅记述,当时青年学其诗者甚多,号为“浏阳体”。

  谭嗣同是湖南人;杨锐、刘光第由湖北巡抚谭继洵所保;而当时各省以自强为目的而组织的“学会”,以“南学会”为最激进,是故戊戌政变与湖南的关系最密切,谭嗣同之成为戊戌政变的主角,固无怪其然。但有一个事实,不可忽略,湖南在湖广总督管辖监督之下。

  戊戌政变发作于八月初四日,在此以前,上溯至颁布“定国是诏”之时,为期约一百天,称之为“百日维新”,而百日维新有个主角,每为后世史家所忽略,是即湖广总督张之洞。

  因此光绪二十四年,德宗由获得慈禧的“充分”归政,至慈禧的第三次正式临朝,应分为两个阶段:“百日维新”、“戊戌政变”,亦可合称“维新与政变”。归纳此一时期的种种情况,探索其根源,或者可以这样说,“维新与政变”于湖广的关系,最为密切;湖广则以张之洞与谭嗣同所发生的作用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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