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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极”之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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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日另用小字记徐致靖封奏:保康有为、张元济、黄遵宪、谭嗣同、梁启超。此一奏折为翁同龢被逐的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今发其覆,须先引康有为自叙,其自编年谱云: (四月)二十五日忽为徐学士荐备顾问,奉旨兹于二十八日预备召见;二十七日诣颐和园,宿户部公所。 二十八日早入朝房,遇荣禄谢恩,同对,与谈变法事。荣入对,即面劾吾辩言乱政矣。吾入对…… 照此记载,是个别召见,即所谓“独对”;康有为谓“同对”,乃新进之士不谙朝廷体制,因而误书。据康自记,独对逾十刻之久。退出后,遇李鸿章因蒙赏宝星谢恩,与军机同起,将其见闻告康有为。康自记云: 李合肥……对我叹惜,谓荣禄既在上面前劾我,又告刚毅,上欲赏官勿予,当予微差以抑之。上问枢臣以位置吾时,廖仲山(寿恒)将欲言赏五品乡,而刚毅班在前,请令在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盖欲以屈辱我也。 此记可信。凡特旨召见而奏对称旨,欲用其人而一时无适当之缺可补者,皆视其原来的品秩身分,赏之五品“京堂”。康有为原为工部主事,应赏五品京官。至于总理衙门章京,与军机章京相同,皆为“司官级”的“差使”,此所以康有为谓为“欲屈辱我”。 翁同龢之所以必须在召见康有为的前一天被逐,就是为了不使康有为得重用。廿八日如翁同龢仍在,则为军机处实际上的领袖,军机处规制,虽每天同班晋见,雁行斜跪,但奏对时,只有领班一人发言,偶然的情况是,皇帝指名垂询,或领班指名答奏,至于越次陈述,向所不许。如四月廿八日翁同龢仍在,康有为必得五品卿;这也就是慈禧必须在前一日逐去翁同龢,让刚毅在荣禄指挥之下,对德宗发生阻拦作用的一个关键性因素。 四月廿七日是翁同龢的生日。其时久旱,而是日“丑初微雨、既而潺潺”,因喜而不寐,在他只以为天象下应人事,有昭苏之望,那知全不是这回事。 那知“喜而不寐”以后,竟是军机叫起时,为“中官止而勿入”。接着便有一道上谕: 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都未允洽,以致众情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之事,任意可否,喜怒无常,词色渐露,实属狂妄任性,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加严谴,翁同龢着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特谕。 这道上谕是德宗召见军机以前即写就的朱谕,因而可以断定前一天下午,或当日清晨,慈禧、德宗母子之间,有一场严重的“谈判”。慈禧的条件是:如仍欲用翁同龢,将恢复训政,亦即是取消归政的诺言;否则罢黜翁同龢,且为防备尾大不掉起见,太后须保有用大臣的监督权。 两者择一,德宗挑取了后者。问题是慈禧用甚么理由来说服德宗作此选择?且看朱谕中所透露的消息。 第一、所谓“每于召对时,咨询之事,任意可否,喜怒无常”,确有实证;但“词色渐露”则多少是诬罔之词。慈禧必引张居正之于明神宗的情况为言;而且推想有“有我听政,翁某伎俩不能出我手掌;现既归政,我无从控制,不能放心”之类的话。 第二、如谓“词色渐露,实属狂妄任性”,则为主观的判断,抽象事物,如何“查明究办”?既云“查明究办”,且须“予以重惩”,则必有具体的重大罪行;因而又可判断,慈禧必提出翁同龢受贿一事,纵无确实证据,但既有人参奏,自应查办,只要有此一道“查明”的上谕,翁同龢即不能不出军机,且户部尚书一职,亦不能不先解决,以防其湮没证据。这样处置,对翁同龢的伤害,非“开缺回籍”可比;德宗虽能信任翁同龢不致成张居正第二,但难保翁同龢的家属或门下无代为受贿之事,更难防荣禄及“众情不服”的人,设计陷害翁同龢。所谓“以示保全”实在也是良心话。 同时又有两道朱谕,及一道军机处的廷寄:命直隶总督王文韶迅即来京陛见,以荣禄暂置直督。 两道朱谕,一道是五品以上官员升级,二品以上中外大员补缺,均应具表向太后谢恩,既须谢恩,便可召见,此为监督用人之一法。 另一道是命宗人府毋庸保荐近支王、贝勒出洋游历。这是纠正德宗西化的倾向。 旦夕之间,荣枯顿异,翁同龢真有黄粱一梦之感。是日日记: 起下,中官传翁某勿入,同人入,余独坐看雨,检点官事五匣,交苏拉英海。 此已自知必被黜,所以将经手未了事项,装匣交苏拉。进退不失大臣之体,毕竟读书人。续记: 一时许,同人退,恭读朱谕……臣感激涕零,自省罪状如此,而圣恩于全,所谓生死而肉白骨也。随即趋出至公所小憇,同人退甚迟,除授亦甚伙也。章京李玉坡、王嘉禾来,玉坡代撰谢折,余改数语,交南屋苏拉递。刚、钱、廖三公皆来,余衣冠诣之处辞行。张樵野来。晚与三公痛谈,明日须磕头,姑留一宿。城中有信来往。 有刚毅在座,而犹痛谈,此老殊不晓事。但当时利害冲突,恩怨纠结,孰痛孰快,本亦难明。八十余年后作一回顾,则脉络因果,成败得失,历历分明,可为析述如下: 一、由甲午至戊戌,五年之间,凡满清开国两百余年的积弊,尽皆暴露。非经一番大涤荡,不能振衰起敝,此为德宗、翁同龢、张荫桓一致的感想。 二、但翁、张的方法、步骤上,大不相同。翁主缓进,且不以西化为然;而张荫桓则主激进,且必陈说东西洋各国君主,如何励精图治,但得大权在握,放手办去,早则三、五年,迟亦不过十载,必能见效。此说足以歆动德宗。康有为必是张荫桓所荐,只是张荫桓劝德宗变法,由于 一本身非正途出身,资望不孚;二翁同龢以帝师而掌枢,倘不得其同意,不能成一事,所以非力劝德宗施以历力,与之同流不可。 三、慈禧对翁同龢恶感不深;内务府及中官则以翁在内廷多年,总有情分,不致于必欲去之而后快。但有张荫桓在内,情况就不同了。 四、张荫桓跟以李莲英为首的“宦官集团”,关系一直不好,及至招待亨利亲王改用西餐,且由其家厨入宫承办国宴,这在“宦官集团”及内务府看来,简直就是公然造反。因为这一来等于否定了内务府职掌皇家家务的法定权利。他们对张荫桓的背景、路线摸得很清楚,德宗信用不疑;翁同龢与张虽有不协之象,但张可利用德宗予翁以压力,来作他的挡箭牌。因此要对付张荫桓,首先就要去掉他的这块挡箭牌。加以德宗个人似亦忒嫌急进,慈禧不免亦有疑惧,必须设法阻止德宗西化的倾向,此又以促使张荫桓自知收敛,勿加怂恿为前提,逐翁师傅实有对张荫桓警告的作用在内。慈禧毕竟是识人的,张荫桓是可用之材,尚不忍摒弃。 如上分析,可知其时康有为尚不够资格上烦慈忧,否则慈祯亦必迫使德宗取消翌日召见康有为的上谕,至于翁、张的怨家,是很明白的: 翁同龢:荣禄、李鸿章、刚毅。 张荫桓:宦官集团、内务府,以徐桐为首,包括亲贵在内的守旧顽固派。 张荫桓的怨家多,但不如荣禄的力量大。荣禄既欲逐翁,而欲逐张者已深知非先逐翁不可。于是翁同龢乃成众矢之的。 当然,最大的关键,还在慈禧太后认为翁同龢当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时德宗的信任亦已大不如前——如果德宗仍然认为翁师傅能辅佐他成为有为之主,情形又不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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