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翁同龢传 | 上页 下页
光绪廿四年正月初五


  据翁同龢日记分析,可知李鸿章此时受俄国的压力颇重,已完全落入微德所设计的圈套,为俄谋利的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正月初五日:祝合肥寿,未见。饭后,合肥钞吴王电,谓若不借俄,则伊与户部代中国出力之处,前功尽弃,再缓数日即迟矣云云。合肥颇急,令璞科第电微德商半借;又请速发许电,至如何拒英,则并无一字也。晚再诣合肥,值其他出,作函告以恭邸未入,须明晨会商。樵野来,谈二刻去。

  正月初五为李鸿章生日,以首辅之尊,高龄七十有五,何事不能安然受儿孙门下,称觞祝寿,而冒寒夜出;朝中又有何人,即有至急之事,不能登门求教,而须“寿星”亲自往访?是则夜出乃往俄国公使馆,商吴克托穆电报中所述之事,岂不甚明?

  至于张荫桓之访翁,度时已在深夜,因据翁日记,“晚再诣合肥”不值后,既须作函相告,又“访陈瑶圃,留书予之”,则回家为时必甚晚,而张荫桓往访,当是谈贷款向英俄各借一半事,而张之此行,显然为李与张预先商定的步嫌,此所以李致翁函中,于“如何拒英并无一字也。”

  正月初六日:恭邸与总署诸人会商借款,定各借五千万,即电许使,令驰往俄都。未正归,李相来晤,云海靖欲往庙面谈,拒之;约定明日两点半到署,邀余与樵野往晤。

  “许使”谓原驻德公使许景澄。驻俄公使已由原驻美的杨儒调任,驻德公使亦已改派吕海寰,许景澄受命综理与俄国合办的“东清铁路”,亦即后来的中东铁路,此时尚在德国,特命赴俄交涉。

  “庙”指东城冰渣胡同的贤良寺,原为雍正年间怡贤王胤祥府邸,怡王殁后,舍宅为寺,本在帅府园,乾隆二十年移建冰渣胡同。寺有精舍,外省大吏入京,每借居于此;曾国藩、左宗棠,都曾住过,李鸿章奉“入阁办事”之旨,亦借居于此。翌日之约,本李鸿章所定,结果本人未到。详后。

  三月初七日:未初至总署,仪公以喉疾不能来,樵野、子斋及余款待海靖。海靖所指摘四端;所索者两事:一由胶至沂州另造一铁路;一由中国办山东路先与德国商量。余一一驳之,词气甚壮,彼虽未屈,余始终未应也。

  是日中午,李鸿章先有亲笔函致翁同龢。文如下:

  昨冒风寒,喉间忽红肿,噤不能言,延满、林二医诊视,据称宜避风静养,拟告假二日。今午后海使会晤,竟不克赴约,祈偏劳为何。明日各使拜年,亦难奉陪,乞道歉忱。昨覆吴克托电,并详告竹篔以俄英借款大略,署电只略举大意可矣。尊稿僭易数语,可否酌定饬发。各借一万 (半)之说,应俟许电覆及窦使初九晤后再定。罗电似亦可少缓。初九如少愈,必当力疾至署须议也。敬颂
  叔丈中堂
  樵野仁弟 均祺
  鸿章顿首正月八 (七)日午
  附电三件。

  此函可解说如下:

  一、先言称谓。李鸿章为曾国藩门生。而曾国藩与翁同龢之兄同书,道光十八年、二十年先后入翰林,行辈相侔。以此渊源,李鸿章以尊师为本,对翁同书之弟亦称“丈”,既未叙齿,更不论清班先后,这完全是强调继承曾国藩衣钵之意。至于称张荫桓为“仁弟”,则可证明李鸿章是张荫桓“拜门”的老师。

  二、既云病喉“静养”,而又亲自作书,与生辰之日,冒寒夜出,皆可想见此事不能假手僚属;“各借一半”之“半”,误为“万”;明明“七日”,误作“八日”,亦可想见其心情之焦忧恍惚。

  三、附电三件,一致吴克托穆;一致许景澄(竹篔)。另一电,则为改翁同龢致许的“署电”,不知所“僭易”者何语?但既有“署电只略举大意可矣”;而他自己又“详告竹篔”,可以想见,意在使许景澄,获一印象,对俄交涉,总署已授权李鸿章主办。

  四、“各借一半”之说,在翁同龢看,已是让步;而李鸿章犹恐俄国未餍所欲,须先疏通,并由许景澄向俄交涉,获得同意后再定。翁、李所持的态度,截然不同;其中缘故,翁同龢未必不知,只以畏惮李鸿章而不敢发。李鸿章固然卖国,翁同龢当政,亦难辞姑息养奸之咎。

  五、“罗电”之罗,当指驻英公使罗丰禄,其事自亦与“各借一半”有关。此时李鸿章犹冀英款可不借,故不愿罗丰禄向英国有何表示,以免形成承诺,难以挽回。

  至于“致俄王爵吴克托”电,一味低声下气,几同告饶;“俯如所允”一语,辱国至甚。“致许钦差电”,释文并解说如下:

  一、“俄款照前办法”谓借款本身的条件,如利率、年限等等,皆照以前办法。以下告许以俄国另“索利益”如下:“一、东三省造路兴利,不准用他国人;一、设支路,在黄海所择海口建码头,停俄船。”又下为手续上的细节:“银行立合同,政府立专条,限期初七。”亦即发电的第二天,俄国已向李鸿章个人下了“哀的美敦书”,因而焦急如此。

  二,以下告以英国借款的条件:“英廷保借、肆厘无扣、还息,五十年不归本,比较稍省。闻俄阻,势将失和,而俄逼愈紧。今为调停计,拟各借一半五千万,以全两国体面交情。烦公速往商办,姑藉铁路为名。鸿、鱼”鱼日即初六,前一日已先发电。许景澄的动态,英国当然会注意,为求秘密,李鸿章建议他以商办东清铁路为名赴俄,真可谓煞费苦心。

  其实李鸿章亦是因个人身家荣辱所关,过分紧张,初七限期,不过逼迫的手段,有致吴克托穆一电,自然暂可无事,而李鸿章则犹多方活动,欲全借俄国之款,恭王竟为所动,至于英国,对借款予以优惠条件,乃“索利益”的自动让步;中国不借亦可,但“利益”照索。翁同龢正月十五日记:

  未正窦使来,言得外部电,责我何以借款旋散?仍索利益:曰“长江不许别国占”;曰“轮船任行内河”;曰“南宁开口”;曰“湘潭开口”。余等驳辩数四、卒不能回,乃允可行,须端节前定议,伊得允乃要以发电告本国,惟南宁口气略松,湘潭可换岳州耳,不借而失利权,孰为之耶?噫!

  英国如此,德国的交涉,则尚未定夺,因为翁同龢与海靖,彼此都意气用事,所以翁同龢对德宗嘱往德使馆,坚不奉诏,其自述云:

  正月十一日:昨夕海靖照会,坚称谕旨不符,因专索沂州路,推论及余种种与之为难,候李中堂病痊再商云云,余于召对时奏之,上意仍欲派臣往彼馆论说,臣言此举无益乃罢。

  正月十二日:入对语极多,仍饬余赴海使今日之会,臣未敢奉诏也,同人讶余之戆。……函致海靖,约十四日来署。

  正月十三日:晚访合肥,因海靖不来而要总署大臣往,余不可去,合肥亦以为然。

  正月十五日:早晨,上又催赴德馆,臣顿首力辞,邸不谓然,无以难余,乃派李鸿章、张荫桓,令庆邸传旨。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