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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和枢廷(2)


  岁尾年头,慈禧与德宗,母子各行其是,恭王则敛尽锋铓,一无主见,慈禧召见,谈如何请各国调停谋和;德宗召见则谈如何加强战备,支持前线。李鸿章的处境约略相似,而痛苦远过之,设在签押房间壁的电报房中,商量讲和与调兵遣将的电文,同时并发,左右为难,而衷心所愿望的是,能打一场胜仗,内以塞舆论之望,外以留谈和的“本钱”,可是他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

  其时朝廷大起宿将,命两江总督刘坤一督办军务,国内外防剿各军,均归节制,两江总督则由鄂督张之洞兼署。湖南巡抚吴大澄志切请缨,豪气万丈,提兵出关以后,打电报回来说:“海 (城)盖(平)惊蛰前可以肃清。”叶昌炽日记中说:“怖其言河汉无极。”结果一战而溃,愤欲向裁,当时有一副谐联:“翁同龢两番访鹤;吴大澄一味吹牛。”即指其事。

  二十一年乙未正月,北洋海军全军覆没。自大东沟败后,余舰留旅顺整修;旅顺失守以前,先移舰威海卫。日军进攻,南面炮台先陷,丁汝昌毁北面各炮台准备遁走,那知日军修复南台后,转攻港内各舰,并以鱼雷艇扼守水道狙击,定远、来远、威远、靖远各舰相继沉没。鱼雷艇十二艘驶出口时,全数被俘。刘公岛的守军哗噪求生路,于是洋将集议投降。

  这些洋将受有中国官衔,地位最高的是德国人汉纳根,提督衔;另一名德国人哈卜门是参将;此外英国人戴乐尔,美国人马吉芬为游击,要求总兵刘步蟾向日军乞降。刘步蟾见事不可为,自缢而死。提督丁汝昌、刘公岛守将张文宣则服毒,此外殉难者,尚有总兵杨用霖,都司黄祖连。

  于是总理营务处道员牛炳昶主持投降,海军大小舰艇,尚余二十三艘,悉为日军所有。“渤海换了昆明湖”原为醇王悔恨之言,自度亦未必至此,而居然至此!泉下有灵,不知如何痛哭流涕?

  至于陆军,在山海关至鸭绿江,作了一次“腐败暴行大展”,排行榜的榜首是李鸿章的小同乡,宁夏镇总兵卫汝贵。此人行伍出身,先隶刘铭传部下,由剿捻的军功保案中,升至总兵;总兵守兵家要地,名之为“镇”,有“镇”之地即为总兵驻扎之处,但卫汝贵历授河州镇、大同镇、宁夏镇,皆未到任,为李鸿章“留统北洋防军”;易言之,只是李鸿章的“警卫营”主管而已。

  《清史稿·卫汝贵传》:

  卫汝贵字达三,安徽合肥人……光绪二十年日朝战起,率马步六千余人进平壤,临行,鸿章诫以屏私见、严军纪。至牙山,退成欢,与日军相见,寻复趋平壤合大军。平壤,朝旧京也,闻我军至,争携酒浆以献,而军士多残暴,掠财物,役丁壮,淫妇女,汝贵军尤甚,杀义定朝民,众滋忿。复蚀军糈八万运家,军大哗,连夕自乱,互相蹈藉。时为至昆血战大同江,浮舟往援,敌稍却。玄武门岭失,即窜走。鸿章方据叶志超牒奏捷,俄而安东、凤凰陷,琅跄走岫岩;岫岩陷,走奉天。朝士交章纠其罪,诏褫职逮问。汝贵治淮军久,援朝时年已六十矣,其妻贻以书,戒勿当前敌,汝贵遇敌辄避走。败遁后,日人获其牍,尝引以戒国人。

  明年,锁送京师,按实,论死。

  卫汝贵论死在当年十二月。翁同龢是月卅一日记慈禧召见情形云:

  午一刻,余等入见,谕:“今日卫汝贵罪,刑部奏上,奉旨改立决,汝等有无议论?可从宽否?”三问莫对。论:“吾非姑息,但刑部既引律又加重,不得不慎。”诸臣因奏,不杀不足以申军律。

  显然地,刑部原议“斩监候”,德宗改为“斩立决”,而卫汝贵家已行贿于李莲英,乞恩慈禧,犹有贷其一死之意。叶昌炽亦有记:

  十二月廿一日:卫达三总兵,部议论斩,奉旨即日处决。申刻赴西市,观者如堵。

  杀一卫汝贵,不过稍平民愤,于振作士气,毫无作用。及至张邵东渡被辱,翁同龢因战无可战,竟亦赞襄和议。二十一年正月十二日记:

  辰正三刻偕庆邸入见皇太后于养性殿,谕:“战事屡挫,今使臣被逐,势难迁就,竟撤使归国,免得挫辱。”于是恭邸,孙、徐两君嗫嚅委婉,谓宜留此线路,不可决绝。述田贝言,若决绝则居间人亦无体面。谕曰:“若尔,中国体面安在?”诸臣略劝慰。臣谓:“定约画押,既录入国书,则批准一节,亦宜叙入,或稍可维持。”圣意韪之。……于是定改国书,添定约画押,而批准二字其轻笔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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