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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怨家张广雅


  张之洞托名“弟子”,实为自撰的“抱冰堂弟子记”云:

  己丑、庚寅间,大枢某、司农某,立意为难,事事诘责,不问事理。醇贤亲王大为不平,于议覆所奏各事,皆请特旨施行,且极口称赞,有粤省报销不为多,一也;于沙路河道,立阻敌船铁桩,二也;修琼廉炮台,三也;修镇南关炮台,四也;购枪炮厂机器,五也;购织布机器,六也;清查沙田,给照缴费,七也;并作手书与枢庭诸公曰:“幸勿藉枢庭势,恐喝张某。”又与大司农言曰:“如张某在粤有亏空,可设法为之弥补,不必驳斥。”

  “大枢”谓孙毓汶,“司农”自是翁同龢。稽诸当时文献,实不得谓之“事事诘责,不问事理”,如十五年十月十七日上谕:

  张之洞奏,建筑琼廉海口炮台,以固防局一折,览奏均悉。各省筑台购炮等事,均应先期咨商海军衙门,议定有案,方准兴修,前经该衙门奏准,通饬遵照。琼廉防务,张之洞前于巡视海口折内,奏明兴办,惟系统陈大概情形,并未将筑台若干,购炮若干,先行咨商海军衙门,筹定请旨。现在阅时既久,始将购炮筑台各节,一一陈奏,均系动用巨款,率行定议,殊属不合。张之洞着传旨申饬。所奏琼廉等处现办各事宜,均着该衙门议奏。

  观此则是否应受申饬,不言自知。张之洞之擅专,有时过于左宗棠。如为恭王、宝鋆等当政恐不止于申饬。

  至谓翁同龢立意与之为难,则由于军需报销一事,亦在十五年十月,张之洞将交卸赴新任时。是月二十三日上谕:

  前据张之洞奏,广东军需善后报销,请免造细册,当谕令该部议奏。兹据户部遵旨覆奏:向来核查报销,均须造具细册,方能按照旧章,详细勾稽,分别准驳,若仅开单具报,无从核算。前经该部奏明,光绪九年以后军需等款,概令造册报销,不准再有开单奏报,各省均经遵照办理。

  乃张之洞辄将九年以后军需善后各款,率请开单具报,不特与户部奏案,各省办法不齐;且事止一省,时仅数年,按籍可稽,何难详细造报?国家度支所入,丝毫皆关帑项,岂容祇图简报,不顾定章,任意陈请?至所称册籍如山,徒使堂司各官,不能阅算,祇供书吏刁难之具,尤不成话。该部书吏果有藉端需索情事,张之洞即应指出其人,以便严行究办,何得藉案牍繁多,冀免造册,殊属非是。所有九年至十四年收支各案,仍着督饬局员,迅速造具细册,报部核销,毋得稍有含混。所请开单奏报之处,着不准行。

  军需报销,一向为朝廷所重规,因当用兵之际,需款火急,无从查询其详细用途,每就近省可以动用款项,先行指拨,且常为巨数。事定以后,理当造册报销,分为“旧管”、“新收”、“开除”、“实存”四款,细为开列,称之为“四柱清册”。如果实报实销,照帐开列,本为困难;但必有许多无法开列的支出,便须改变名目,巧为弥缝,于是户部及兵部书办,得以从中需索,称为“部费”。

  军需报销,不论专阃之将身分如何尊贵,帝眷如何优隆,皆不可免。清人笔记中记福康安轶事云:

  福郡王征西藏归,户部书吏索其军需报销部费,乃上刺求见,贺喜求赏。福大怒,厉声询之。对曰:“索其非所敢,但用款多至数千万,册籍太多,必多添书手,日夜迅办,数月之间,全行具奏,上方赏功成,必一喜而定。若无巨资,就本有之人,陆续分案题达,非三数年不能了事,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明日所奏又西军报销,上意倦厌,必于诘责,物议因而乘之,必兴大狱,此乃为中堂计,非为胥吏计也。”福闻之大为激赏,遽饬粮台,以二百万与之,盖道光以前,军需报销,部费皆加二成,不似今日之数厘也。

  福康安为高宗私生子,身被异数十三,而军办报销,不闻开单可以了事。左宗棠西征成功,勋业彪炳,而自同治五年由闽入关至光绪三年十二月底,回疆肃清为止,军需亦分三案报销,唯一的例外是曾国藩。

  当洪杨平后,部吏欣欣然色喜,醵资两万,雇聘书手,购备文具,打算为湘军办军需报销,而有所勒索。后由倭仁上折,请免办报销,恭王支持,竟得邀准,此因弭平大患,饷皆就地自筹,而非出自国库,收入既无案可稽,支出又何从查考?报销为一毫无意义之事,徒为胥吏制造发财机会而已。

  张之洞奏请开单报销,即由于有曾国藩的前例可援,但诚如上谕所言,“事止一省,时仅数年,按籍可稽,何难详细造报?”谓翁同龢立意与之为难,自是有成见的苛论。

  至于李鸿章,一向轻视张之洞,但光绪十五年以后,由于彼此都对翁同龢不满,及张佩纶从中拉拢之故,竟结成联合阵线。张之洞到湖北后,深恐孤立无援,刻意结纳李鸿章,书函中推挹备至,解释初无反对设津通铁路之意;又欲延揽张佩纶至湖北主持“三厂”,以其门生樊增祥返京之便,特嘱往访张佩纶劝驾。樊增祥函复张之洞,记与张佩纶在天津倾谈两日之情况云:

  三厂交伊接替,则自云无出山理。且云:“不婚犹可望合肥援手,今在避亲之列,则合肥之路断矣。”又云,在甥馆本不与公事,惟函丈三厂事,若有稍近琐屑,不欲径达合肥者,可电致渠处,渠当代达云云。又云,合肥此次得书甚喜,渠在旁云:“事事皆可助,惟钱不能助。”合肥云:“钱亦能助,如部拨山东修河之六十万金,若推延不解,我亦可代催。又如钢轨既出,我少买洋轨,多以轨价付鄂,俾资周转,是亦相助之道也。”受业窥此两人,均已为函丈所用,丰润尤有结托之意,但使时时假以书问,必效臂指无疑。渠又云,密电可不用,缘电报房密迩合肥,若渠致鄂电,密不能翻,必使合肥生疑。此亦实情。

  谓张佩纶“尤有结托之意”,则以张佩纶在岳家不甚得意,樊增祥函中又云:

  幼樵识见之明决,议论之透快,其可爱如故。吾师何妨招其游鄂,纵不能久留,暂住亦复甚佳。渠在津窘迫已极,郎舅又不对,绝可怜也。

  “郎舅又不对”下,原注:“小合肥欲手刃之。”指李鸿章长子李经方。经方为李鸿章的嗣子,但颇揽权。翁同龢不满李鸿章,半亦由李经方而起。翁同龢光绪十六年四月初三日记:

  李伯行经方来谈洋债事,盖三千万元之议创于彼也。

  次日又记:

  晨入晤福相,同寻庆邸,恳其力持大体,不借洋债为妙,即不能止,少借甚妙,语甚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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